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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不是。”甘涵疾答道。

  “它用不对症的解药都可以解,可见下毒之人并无杀人之心,否则他下一些能见血封喉的,现在岂不是尸横遍地?”秦倦慢慢地道,“至于迷香,”他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想不明白,这峨嵋大殿的迷香能起什么作用,这里平日少有人长住,殿梁如此之高,纵然有天下第一等的迷香,那也未必起得了什么作用。”

  “你这么肯定一定是峨嵋中人所为?你怎知——”慈眉师太不以为然。

  “峨嵋大殿是旁人可以随随便便进进出出的地方吗?”秦倦打断她的话,这本是很不妥当的行径,但却没有人发觉秦倦不知不觉已把自己摆在了与慈眉师太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本就是不居人下的人,千凰楼在他手中翻覆了十年,说出去千凰楼主足以与江湖数大门派平起平坐,七公子名满天下,几时委屈过自己?他天生不是可以被忽略的人啊!

  甘涵疾似有所觉,诧异地回望了他一眼,眉头一蹙,正要开口说话。秦筝本站在他身旁,一眼瞧见,她想也未想,脱口便道:“又何况开墙砌猫?这需要太多时间,若不知峨嵋众人日常起居时刻,岂敢如此冒险?更何况,猫在墙中,若不知师太有静念这样一个师侄,又有谁会发觉这墙中的秘密?依我之见,这与师太作对的人非但是峨嵋中人,而且与静念相熟!”她自知峨嵋家事,实容不得外人插口,她一插口,几乎等于千凰楼搅入了峨嵋的这趟混水,但眼见甘涵疾显是对秦倦的身份起了疑心,她却不能不帮忙遮掩!

  她何尝不希望秦倦能够重新得回原本属于他的荣耀与地位,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身份的揭露,带来的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欢愉,而是更多的伤害!当然,有对她和秦遥之间本不稳固的感情的伤害,但更重要的是,对秦倦自己的伤害,他已经遍体鳞伤不堪重负,她又何其忍心,去毁去他仅余的最后一点尊严与骄傲?他本是那么要强好胜的人,本是那么绝美的人,她怎么忍心,让那些对“七公子”敬若明神、崇敬有加的人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素来骄傲,容不得自己受到一点点轻视,这样的他,又如何去承受那些不堪入耳的鄙夷与嘲弄?她面上刻薄犀利,不留情面,但心中算计,分分毫毫,尽在为秦倦打算——不能爱他,若能保护他一时,又何尝不是她今生最荣耀的回忆?她甘心地,为了他,不爱他。

  慈眉师太呆了一呆,她没想到秦筝会插口,但她所说的显然字字在理,一听之下,不由地转头看向静念。

  甘涵疾也正看着静念,显然忘了刚刚对秦倦的疑虑。

  静念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这个——与我相熟?那那,与我最熟的,慈眉老尼。”他开始点着手指计算,“与我一般熟的,扫地的阿婶啦,膳房的秃头老尼啦,哦不,老尼本就是秃头的——”他一边说,一边苦苦思索,完全没见慈眉师太黑之又黑的脸色——她可不也是他嘴里的“老尼”?

  秦倦眼见静念又在胡扯,不禁眉头微蹙,他生性淡定从容,实不惯看人明明知情,偏偏胡说八道:“你——”他本来一眼看破静念明明已是疑虑到了某个人身上,不知为何却有心隐瞒,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觉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角微扫,便知是秦筝。只见她眼角眉梢尽是愠怒之色,微微一怔,这才惊觉自己锋芒毕露,早已失了分寸,差点就暴露了身份,一句话未完,便警觉地住了嘴。

  秦遥一边听着,他是分辨不出什么对错因果,他只在乎秦筝,秦筝这一扯,虽是极轻微的一个小动作,如何逃得了他的眼?他从未见过秦筝对自己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她只会对着自己笑,即使是那一次争吵,从始自终,她都笑着;她不曾对他发过火,不曾对他生过气;她用对别人没有的温柔对待自己——曾经以为,那便代表着她对自己是特别的,是不同的,他也非常感动于这种温柔,极尽体贴地回应她——可是,她刚刚的那个表情,那眸间流动着分外光辉的神采,那因盛怒而嫣红的双颊,竟让她显出了自己未曾见过的女儿娇态,那样的——妩媚啊!他自秦倦死后,曾以为筝不会再为谁动心,秦倦和她之间的隐隐情慷——他并非傻子,看秦倦死后她如此哀恸,他岂能真的不知?但如今,她竟然与这个道人如此亲密!他心中一下子空空洞洞,竟然不知道愤怒,却是一时痴茫,怔怔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众人哪里在意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的什么呆,人人只全神贯注看着静念的脸色。只见静念嘴里念念有词:“挑水的阿婆,不是,阿婆三年前就已修炼到家,挑水西去了,呸呸呸,好端端不要说死人的坏话;那是切菜的——”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眉飞色舞,像天上掉下来的闲话让他胡扯,越扯越是开心。

  “静念!”慈眉师太忍无可忍,“你不要以为贫尼不知道你私心护着那小妮子,是如音,是不是?你下山不去找你的师弟,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如音?我还没说你行为不检,你倒在这里胡说八道,坏我峨嵋名声,败坏我峨嵋门风!”

  此言一出,峨嵋上下人人脸色尴尬。此事虽说是尽人皆知,但在如此多的江湖前辈面前说出来,终不是件什么好事,慈眉师太这样说出来,倒是先削了自己的面子。

  秦倦心下本有三分猜知,秦筝却是一怔,两人相视一眼,心下俱是摇头。一代名门,若为这等儿女之私而弄出这等事来坏了名声,着实不成样子。

  静念本来满口胡言乱语,此刻神色一凝:“慈眉老尼,你怎么可以随便冤枉好人?你怎知是她做的?你瞧见她杀了猫,还是挖了墙?你看见她下毒了?”他本来玩世不恭,但说到他的命门,他却变得如浑身是刺的任性小孩一般,“她没事为什么要害你?她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

  “她当然有理由害我,”慈眉师太怒目瞪着他,“你引诱我佛门女尼,如音好好一个静心向佛的女子,若不是你,她怎敢向我说要还俗?要嫁人?”

  静念一呆,失声道:“她说她要还俗?要嫁人?”他显是激动已极,一把抓住慈眉的手,大声道:“你准了没有?你怎么对她的?”

  慈眉师太一甩袖子,轻易摔开他的一抓,冷笑道:“我自是没准,峨嵋女尼,岂可轻易还俗?你当峨嵋是客栈不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秦倦眼见吵得不可开交,殿中众人议论纷纷,再说下去必定大失体面,伸出袖子一拦:“两位不要再争了,请如音师太出来一问便知。如今疑窦重重,怎能一口咬定是如音师太所为?还是先求证为要。”他心里其实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解,因而暂缓不说。

  静念终是比较清楚,瞪了慈眉师太一眼,一转身直冲人后堂,找人去了。

  慈眉师太尤是气怒未平,她还从未被晚辈这样忤逆过,气是极气,但也不得不佩服静念的胆气,嘿嘿!有够任性的小于!年纪不小了,做事还和小孩子一般,真让人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她心中叹息,当年,假若当年她也有这样的勇气,也许——

  她念头还没转完,就见静念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她不在禅房里!”

  慈眉师太一怔,对他乱闯女尼禅房的事司空见惯:“如音不见了?”

  秦倦只见事情愈闹愈大,完全一团乱麻,吵的吵,看戏的看戏,竟没一个脑筋清楚的,眉头紧蹙,抄起一个酒壶“乓”的一声,又一记砸在酒席之上。

  众人的声音立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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