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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我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恨我。”江夙砂低沉地说,“今天下午我从事务所回来,半路上遇到一年没见的风宿时的女朋友,她生了个孩子。”

  “那这个婴儿就是……你儿子?”颜染白睁大眼睛,未免也太小了吧?他自己还这么年轻这么任性,怎么能做父亲?完全不合格。

  “她说是我儿子。”江夙砂讥讽道,“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她听说了我和艾黎纱的事,居然大受打击,疯疯癫癫地跑来拦我的车。”微微顿了一下,他说:“我是很喜欢飙车的。”

  “你……撞伤了她?”颜染白脸色有些发白,这个男人做的尽是残忍恶毒的事情。

  一阵沉默后,江夙砂长长地吐了口气,仰头躺在沙发上,“我撞了他们两个,她和风宿时。宿时跑过来拉她,我刹不住车……两个人都被我撞下了高速公路的护栏,我立刻送了他们两个去医院,然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开车开着开着,就忘了发生了些什么事,切!”他自嘲,“大脑它自己想要逃避,好像已经变成了最近在配的《无色血》里一个特别纤细的人物,你遇到的那个……不是我。”他最后一句“不是我”说得惘然有失,清冷的语调变成叹息的时候略略加了一点鼻音,流露出刚才那位江夙砂的酥柔甜软。

  “你想要自杀。”颜染白静静地说,“你在家里挥刀,你乘车不扶扶手,你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变成‘别人’的时候,你想要杀死自己吧?”她清醒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看穿江夙砂的心,“是吗?你憎恨让朋友受伤的自己。”

  “不。”江夙砂陡然疯狂大笑起来:“撞伤算什么?我……我是……”他吐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我是不会憎恨任何人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你逃避你自己,你想死却是真的。”

  “我没有。”

  “不要逃避了。”颜染白怒目瞪着他,“做事不顺利的时候就逃到朋友那里,朋友不在了你就逃到怨恨和报复里,怨恨以后你又用犯罪来逃避憎恨,等到做错了事心里无法承受,你干脆变成另一个你希望中的人,最后如果逃不了的话你就潜意识地想要自杀!江夙砂,你软弱得令人讨厌。”

  “我没有!”江夙砂听到她这一连串的指责之后,美丽的杏眼睁得比什么都大,“我没有我没有!”他按着桌子站起来,“我没有想过要死。”

  “我不管你是要死还是要活。”颜染白瞪眼瞪得比他还回,“总之等你搬回家之前,不要给我做奇怪的事情。”她也拍案而起,“我要写作业去了,你洗碗。”

  江夙砂似乎很错愕,大概这一辈子没有人这样对待他吧?但是对于亲眼看见父母都因为肺癌先后死去的颜染白来说,不珍惜生命是不可容忍的大恶。想要活下来的人无论多么努力都会死去,而活得那么任性的人却想要寻死。

  她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书房,关起门来写她要发给散文杂志的稿子。一怒之下,她开始写一篇恐怖的鬼故事,发泄心里忿忿不平的情绪。

  夜色漆黑如墨,正下着倾盆大雨。透过白花花的雨幕,闪电和黑云龟裂天空,望不见任何一颗星星,月亮却分外妖异清明。雨夜之月……不祥之兆。夜里十二点,城市安眠的时刻,远远的闹市内的霓虹灯依然在雨幕里闪烁着很女人的颜色,仿佛艳妆少女的媚眼。

  圣手街第五十五号巷,一个人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穿着一件长外套在雨里走着,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这个人身着黑色西服,同款式的外套,留一头乌亮笔直的长发,那长发在颈后用白色缎带扎了一个蝴蝶结。

  脚步声响,这个人一直走着。小巷没有灯光。

  “呜呀——”一声怪叫,小巷深处屋檐底下躲雨的一只乌鸦突然拍翅飞起,“呜呀呀”地冲进了雨幕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

  乌鸦的翅膀抖起一片雨水,浑圆摇曳的水珠在空气中荡漾着形状,在笔直下落的雨幕中另类地扩散,最终摔到了一个人头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下滑,围绕着凌乱的卷发慢满聚集,最后滑落到地上。

  “嗒、嗒、嗒”的脚步声正在逐渐临近,大约只要五分钟,那个人就会走到这里。

  一片死寂。也许这里躺着的本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活人。这样倾盆大雨的夜晚,除了死人,还会有谁在如此偏僻的青石小巷里淋雨?

  她写着恐怖的故事,心情渐渐好起来,死人、活人……如果真的有能够穿越死亡的神袛就好了,如果像今天这样混乱的雨夜,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就好了,可惜……神——终究只停留在笔下,而不是身边。她其实有些羡慕江夙砂,他任性地抓住一个人作为依靠,而不管也不在乎被他依靠的人是否很痛苦。如果今天不同情他就好了,她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不可能的……无论怎么样。纤细脆弱的江夙砂也好,偏激放浪的江夙砂也好,他都有一种完全不能让人抛下的感觉——那感觉诡异得令人心痛,仿佛他身上深深镌刻着一句话:如果你不救我的话,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其实非常脆弱,却任性到让人愤怒的地步,但是即使是天大的愤怒,也无法让人抛下这样一个即使怨恨也还依赖你的人。菟丝子一样的江夙砂,不会管宿主是多么痛苦,他必须依赖一个人而活。

  厨房传来清洗碗盘的声音。颜染白微微叹了口气,那个奇怪的男人,纤细而又狠毒、天真却又堕落,任性得一塌糊涂,却有时候像孩子一样听话。不知道让人是气、是恨、是恼、还是怨?她真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在这个和她一样大的男人面前,完全成了像引导他全部生活的母亲一样。

  “乓啷”一声,颜染白正在发呆,他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听到声音越发烦躁,索性停下不写了,走到厨房,“你在做什么?”

  打破了一个碟子的江夙砂呆呆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打破碟子的时候碎片无巧不巧地划过手腕,血正慢慢渗了出来。猛地听见颜染白怒冲冲的声音,他居然有些心虚,把手腕藏到了背后。气息有些不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颜染白看着他把受伤的手腕藏到背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歪着头看着他藏在背后的手,半晌才说:

  “我刚才只是想到过世的爸爸妈妈,非常讨厌想要自杀的人,死掉的人如果知道了会有多么悲伤?轻易说要死的人最不可原谅。”她拉开厨房第三个抽屉拿出创口贴,“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死,那才是最好了。”拉过江夙砂的手腕,用棉签擦掉伤口的血迹,她轻轻地贴上创口贴,“我也……不是喜欢管着你,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做好,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陪你不行,那么我陪你好了。”她微笑,“我是你的声迷啊。”

  江夙砂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的微笑,善变的女孩,一会儿犀利、一会儿暴躁、一会儿温柔,但是感觉非常温暖。她比同龄的女孩坚强得多,甚至也比他这个经历过许多事情许多女人的男人更加成熟……而且快活。她身上有一种豁达了看破了之后的快活的感觉,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情,不依靠任何人,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和他这样总是要牢牢抓住一个人依靠的人完全不同,

  “嗯……嗨!”他仿佛被她的温柔和微笑迷惑了,怔怔应了一声。

  他这一声“嗯”还真像刚开始认识时怯生生的小绵羊呢。颜染白把地上碟子的碎片扫进垃圾筒,“明天打电话叫装潢公司重新装潢你的房子,这几天你住在这里,可不要让我同学看见了。”她吐吐舌头,“否则我就惨了,和男生同居;学校非把我开除了不可。”

  “嗯……我今天晚上看台词,明天录音。”不知不觉地,江夙砂的语调也温暖了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偏激清冷,变得柔和还带有一点点依靠的不安。

  “那我继续做作业去了,你要注意孩子,如果哭了就叫我吧。”颜染白交待,想了想,“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暂时……叫做夙夙好了。”颜染白笑颜灿烂,“反正是你的儿子嘛。”她一笑而去,半掩上了房门,摇摇手说:“别吵我哦,要睡你就睡在沙发上。”

  出奇温暖的感觉,简直就像……一个家。江夙砂对着颜染白的背影看了好久,才动了一下手里的台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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