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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她一手擦掉眼泪,关上了房门,又关上了灯。

  江夙砂是被一阵阵巨大的敲击声震醒的,那是铁器撞击木板的声音。他突然惊醒,听见一声又一声铁器撞击木板的声音,那是斧头的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的,是爸爸的斧头的声音,他在……他在做什么?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绝食两天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他的床铺对面的墙壁上映着一个巨大的人影,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礼服,胸口凌乱打的领结松垮在衣领下,一头乱发,手持着一柄斧头,正在疯狂地劈砍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啊——救命啊——”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发出惊恐的尖叫。

  天……天啊!他在做梦,他一定在做梦!是爸爸,是爸爸还在杀人,爸爸在他房间里面、窗口下面杀人。

  江夙砂的脸色登时惨白,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顿,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掐死自己,只要他能远远逃开这种噩梦。

  等一下,他认得这哭泣惊恐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好像染白的声音,还有夙夙的声音,爸爸……爸爸在对他们做什么?他神志在崩溃的边缘,脑子里全是一片混乱,听着夙夙声嘶力竭的哭声、染白奄奄一息惊恐的尖叫,突然一幅画面极度清晰了起来。那是染白做了晚饭,他抱着夙夙喂奶的画面,她和孩子都那么可爱地笑着,随时随地可以让他安稳地睡着。不!爸爸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见墙壁上的黑影举起斧头再次砍了下来,他大叫一声:“不要——”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手边没有任何武器,他一把握起医生吊在他头顶的点滴瓶对准黑影砸了过去。

  “乓啷”一声正中那黑影的头部,点滴瓶侧飞撞到墙上爆得粉碎,药水和玻璃碎片跌了一地。

  “咚”的一声斧头也跌在地上,那个拿着斧头往地上砍的人一手扶着头,满头是血。

  江夙砂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脸色惨白,比刚才还要惨白得像个死人。

  穿着礼服打着领结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地上仿佛挣扎的东西是电风扇吹着套着长衣的娃娃,夙夙好端端地躺在窗下的婴儿车里大哭。那个……那个人打扮得和爸爸一模一样,他双手紧握,血液从手背的吊针孔里涌了出来,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还怕吗?”坐在地上满头是血的人低声问,“你已经不是不能抵抗的小孩子了,沃森虽然可怕,但他只能对不懂事的孩子施虐。你可以用瓶子把他打伤打昏甚至打死,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她甚至微微一笑,

  “你……想要保护我和夙夙,对不对?”

  她……她居然还笑!江夙砂满身都是冷汗,她居然假扮沃森,她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来骗他,她居然不怕被他失手打死,她说过因为爱他,早有觉悟被爱他的人打、被恨他的人打,但是……但是这一瓶子……“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他全身都在发抖,崭新的恐惧布满全身,如果他刚才不是因为绝食而没有力气,如果他刚才拿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砸过去,她……她一定已经死了。那他就和爸爸一模一样,是个亲手杀死喜欢的人的杀人犯,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自以为是,自以为可以救我……你……你赶快走,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啊,走啊!”

  他哭了。

  染白头上的伤不重,毕竟他已绝食两天力气有限,她慢慢抬起头看他,站起来轻轻拥抱了他,柔声说:“你想救我,我很开心。”

  “染白……染白染白染白……”他死死抓住染白的手,刚才的惊恐激愤过后剩下的是全然无助的惶恐和崩溃之后的脆弱,“不要走,我不要分手,你留下来陪我,我不要分手!”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无可救药令人讨厌?”她不听他的噪泣,轻声说,“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男人,怎么能说懦弱?你爸爸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如果刚才真的是他的话,你也一样能够反抗。”

  他拼命摇头,“染白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走,留下来陪我,我一定吃饭,我不再绝食了,我答应你永远不虐待自己,不要分手,不要不要!”他哭得声嘶力竭,除了喘息和气音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

  “我不能留下来陪你,我不许你再一心一意依靠着我过活。”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分手,你永远只能在我怀里哭,我讨厌爱哭的男人。”

  江夙砂哽住气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

  “啪”的一声,她轻轻一记耳光打到他脸上,“不许说‘我没有’。”她却笑了,轻轻自嘲了一句:“也许……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自以为是、看见了柔弱的美少年就总想当救世主的女人,所以……”她没说下去,抚摸了他秀丽的脸颊,指尖缓缓离开他的脸。

  “染白!”江夙砂全身一震,从床上跳了下来追上两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轻轻地说:“再见了。

  “染……”这次他没叫到底,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她走。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

  只因她做得那么理智,理智得让他连想哭泣想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真的必须分手,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除非他能够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她走了,江夙砂凝视着她完全离开疗养院,怔怔地回到床上躺着,静静躺着,回忆着自己二十岁不到的紊乱的一辈子。恐怖的童年、迷茫的少年、堕落的十六岁,而后是疯狂的现在,此时回忆的时候居然没有大恐惧,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平静。回忆——回忆——渐渐地回忆到和她相遇,回忆到她的温暖,她唱过一首歌……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它来时躲不掉,它走时静悄悄……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摇?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沉默是煎熬……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他和她的爱,来时躲不掉,走得静悄悄,如此短暂就已经燃烧完了吗?

  颜染白啊,一个让他一辈子永远不忘的女孩,也许是一辈子永远不忘的爱恋,虽然如此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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