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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红姑娘眉宇一扬,被他豪情所染,蓦地站了起来,“若真能开山而入,我等拼死,必也要将——必也要将风流店这等奸邪之辈除尽!以还……以还人间清白正道!”她心里却是凄然——这世上若无风流店,若无会弹琴的柳眼,若无那害人的毒药,小红或许……或许仅是自负大才的一名狂客,或许仅是自诩孤高的少女,而非手染鲜血不问是非的谋士。她为情所蔽,害人害己,所以……所以即使碧涟漪如此待她,即使贵为公主,即使一肩担起惩奸除恶驱浊扬清之大计,她也自知此生早已在当时葬送,何配安宁与幸运?而风流店之中,如她这般轻易葬送一生的少男少女,又有多少呢?此地之恶,真是恶中至恶,绝非杀死几个人、毒死几个侠士那般单薄。

  风流店……它引人至欲,诱人心魔,而后……

  它看着你沉沦,看着你癫狂,看着你死。

  那不仅仅是“死”,那是毁灭。

  它在一个一个的毁灭中,逐渐开出至恶的花来,你却不知那至恶的终点是什么?

  我与君子共沉沦。

  君子与我骨上花。

  红姑娘心中所想,宛郁月旦并不在乎,他碧落宫在猫芽峰上建宫之时,长于高山运物和开山凿石,祈魂山并不高,飘零梅苑沉于山中,以山形观之,距离峰外悬崖并不太远。

  虽说不远,也少说有一二里路,即使有神兵利器,也很难短期内无声无息的侵入飘零梅苑。

  但宛郁月旦说能,那便是能。

  红姑娘当下立断,将开山之事交给碧落宫处理,她决意清点一队人马,趁飘零梅苑此时不知为何采取守势,以及玉箜篌很可能重伤在身此二点,对沉入山中的飘零梅苑进行突袭。

  这件事必须做得隐秘,闯入飘零梅苑的人必须得武功高强又无异心,能突进又能自保。红姑娘美目一转,看向碧涟漪,“剑会之中,能在玉箜篌手下过个数十招的,能有几人?”

  碧涟漪微微一怔,“除了唐公子,只怕剑会中少有人和桃姑娘当真动手,即使是动过手,她也不会使出十成功力。”

  “那么……剑会之中,能和唐公子过上数十招的,又有几人呢?”红姑娘眼也不眨,“剑会之中倾尽全力和唐公子过过招的,怕是不少。”

  碧涟漪沉吟片刻,“此事我当打探一番,唐公子从剑会脱身那天,我不在山中,没有瞧见一剑对满门的情况,但……能和唐公子过上十招已是不易。”他摇了摇头,“除非唐公子存心放过,并不想打。否则世上罕有几人能和唐公子过上数十招——以唐公子的耐性气度,数十招不胜定是胜不了的。”

  红姑娘不会武功,闻言一怔,“唐公子可曾败过?”

  碧涟漪并不清楚,“习武之人,胜负乃是常事。”微微一顿,他又道,“但的确未曾听过唐公子曾逢一败。”

  红姑娘目中微光一闪,“他从未败过?”

  “未曾听说。”

  夜里,寂静于山中的飘零眉苑咯咯几声,几乎被尘土掩埋的入口缓缓开启,几条人影疾驰而出,瞬间就进了树林之中。中原剑会孟轻雷带着一组人马正在盯梢,见状立刻追了上去。

  从飘零眉苑出来的是十来个白衣女使,夜里白衣女使蒙面疾行,看起来颇为诡异。她们也不说话,就径直往中原剑会主营帐篷里冲去。孟轻雷一行人紧追不舍,白衣女使身法飘逸,两队人马在中原剑会营帐前相遇,孟轻雷一行居然差一点没追上这群白衣女使,他心中震惊。要知他和邵延屏乃是好友,武功不相上下,即使比之成缊袍略逊一筹,也已经是剑会中有数的高手。

  以他的身法,居然差点追不上这群白衣女使?

  这些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必然有古怪。

  与孟轻雷一同盯梢飘零眉苑的是霍旋风,此人不好女色,将一众白衣女使视为无物,匆匆将人拦下,一刀就往带头的白衣女子身上砍去。带头的白衣女子轻纱蒙面,飘然一转,居然也是拔刀出鞘,架住了霍旋风一刀。此女刀法凌厉,居然还大开大合,双刀一架,霍旋风差点被她震退一步,不禁大吃一惊。

  霍旋风身后的几位弟子纷纷败在白衣女使刀剑之下,这些女子内力雄浑,不逊于江湖名家。孟轻雷和霍旋风都没有占到便宜,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心惊。而带头的女子横刀在前,孟轻雷一眼认出这是断戒刀,喝道,“白素车!”

  带头的蒙面女子不动如山,毫无反应。

  孟轻雷拔剑相向,“白素车!你倒行逆施,为虎作伥!你可知自从你离家失踪,白兄日夜难安,身患重病,已多日卧床不起?你娘至今不肯相信你竟投入风流店中,逢人便说你和池云一起被唐俪辞害了!白兄便是受妻女所困,忧思抑郁,这才卧病不起——你若还有半分良知,就当自绝当场!白府数十年清誉就是葬送在你的手上!”

  他与白玉明也是多年至交,白玉明自少时到老都是谦谦君子,娶的妻子元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生性温柔婉约的美人,谁知生下的女儿竟如此倒行逆施,也难怪白玉明要想不通,更难怪元苏要癫狂。

  带头的蒙面女子确是白素车,她垂眸听着孟轻雷声声控诉,依然毫无反应,仿佛别人口中凄惨狼狈的不是她的爹娘。她身后那群白衣女使也是一样,对孟轻雷所言及的人间惨事无动于衷。霍旋风低声道,“孟兄,这些女子举止诡异,恐怕有诈。”

  就在孟轻雷斥责之时,中原剑会的帐篷里人影晃动,红姑娘撩开帘幕,和碧涟漪、成缊袍并肩走了出来。

  她也并没有休息,碧落宫自担开山之事,这开山之后,谁去拼命才是重中之重。正和成缊袍商议之时,就听到了林中一片喧哗,孟轻雷和白素车打起来了。

  飘零眉苑正避战不出,白素车居然带人单刀直闯中原剑会主帐,这种事过于离奇,必然有诈。红姑娘在风流店之时就和白素车关系不睦,当时她一心在柳眼身上,深觉此生此世只有自己能安抚柳眼心中伤痛,只有自己能听柳眼手下一曲琴音,白素车算什么?当年白素车武功算不上最高,样貌在白衣女使中也算不上一流,却凭什么她竟能步步高升,到如今成了玉箜篌手下有数的几名悍将之一?

  她将武功练了起来——不管是透过何种歪门邪道——她不但武功今非昔比,连神态气质都与当初那个刚入风流店,对一切都小心谨慎的少女全然不同。

  当年一叶障目,如今红姑娘凝视着轻纱蒙面的白素车,若无绝顶信念——谁能在风流店那种鬼地方逆流而上,踏血横尸,屹立不倒?眼前此人,究竟是恶中鬼、还是……

  白素车可不管红姑娘心中在想什么,她心里素来也没有小红此人。玉箜篌要她生擒碧涟漪,她很清楚,玉箜篌既要试探她,又要试探王令秋,还要她和王令秋互相牵制,彼此试探。

  这其中要是谁露出了一个破绽,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碧涟漪可以生擒不了,但她必须以命相搏,绝无放水的余地。

  王令秋……恐怕也一样。

  她不知道王令秋人在何处,但今夜此时,他们都赌上了性命,誓要生擒碧涟漪。

  即使她也很清楚,不仅仅是她,王令秋那老头恐怕也对“生擒碧涟漪”并将他炼成人丸这种毫无退路的事十分抗拒,但他们都没有办法。

  要在风流店内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很难。白素车刀指碧涟漪,心想——今夜我不设伏,拼我姐妹众人之命与你一战——这便是我所能留的……最大的余地了。

  你最好……能逃得掉。

  她的右手握在断戒刀刀柄之上,手白如玉,断戒刀刀柄苍黑,映得她的手越发苍白。

  那柄刀刀背光华闪烁,直指碧涟漪双眉之间。

  碧涟漪似有所觉,拔剑在手,看了白素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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