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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沈郎魂立身崖上,凝视池云白衣消失于云海之中,那坠落云海的,真的就是他那杀妻毁容的仇敌么?深仇大恨,真的能这样如云烟一般消散?为何郁积心头的愤怒和痛苦却不曾消失,只是如失去治伤的方法一般,沦为今生的不治之症……

  “尊主、尊主……”身后白衣女子众声恸哭,其声之哀,令人心生凄楚。耳听碧落宫中有人清喝一声“姑娘!”,随后“叮当”一声,却是有人横剑自刎,被碧落宫宫人救下。本欲血溅三尺的战场,沦为一片凄婉悲鸣之地。

  “宫主。”宛郁月旦身边一人碧衣佩剑,身姿卓然,正是碧落宫下第一人碧涟漪,宛郁月旦一颔首,轻轻一叹,碧影一闪,满场转动,不过片刻,白衣女子已一一被点中穴道。这些女子天真未泯,年纪轻轻,虽说是别有可怜可悲之处,却也是众多灭门惨案的凶手,众人皆有测然之心,却不能轻易释然,何况关于风流店的众多信息,还需从这些女子身上探听。

  “此间事已了,碧大哥,这里交你。”宛郁月旦眼眸微闭,“我要去看看刚才坠山的两人情况如何。”碧涟漪领命,钟春髻自兰衣亭中奔了出来,脸色苍白,“我……我……”她此时说话,和方才那侃侃而谈的气势浑不相同。宛郁月旦温言道,“钟姑娘为我带路吧。”钟春髻看着宛郁月旦微带稚嫩,却仍是温雅从容的脸,突然只感一阵慰藉、一阵温暖、一阵伤心,“我……”

  “走吧。”宛郁月旦伸手搭上她的肩,“请带路。”

  沈郎魂抬起头来,凝视对面雪山,只见五名白衣女子和两个人影会合,一路继续往山顶攀爬,一路匆匆下山。以此看来,这“应天弩”设百毒绳之事,并非风流店事先计划,而是仓卒之间的应变之法,这几名女子也是追踪尊主而来,但不知山颠究竟发生何事,导致如此变故?他内心深处自不相信那两人就此死了,若无万全之策,那两人绝不可能跳崖而亡,更何况还有一人是自行跳下,虽说数百丈悬崖坠之必死,但对这两个人来说,总有不死的方法。

  浩瀚云海之下,风云涌动,风啸之夜,狂风吹得山峰岩石崩裂,攀岩而生的松木摇摇欲坠,宛若不得人气的地狱。

  一道黑影破云而下,刹那已下坠数十丈之遥,其后一道灰影加速扑下,在黑影离地尚有数十丈之时,一把抓住了黑影。两人相接,坠势加剧,正在此时,灰影腰间“啪”的一声巨响,两条红色腰带震天而起,刹那之间竟冲开二三十丈长,幅阔之宽竟在三尺以上,蓦然就如长了一对鲜红色的翅膀。受此腰带之力,加上风啸之威,两人急坠之势趋缓,堪堪落地之时,灰衣人出掌劈空,素白雪地顿时轰然一声,被劈开了一个碗口大的凹痕,而刹那冰层迸裂,龟裂出如蜘蛛网般的纹路。受这腰带、狂风和一掌之力,两人安然落地,灰衣人受冰层反震之力,胸口真气激荡,蓦然另一股真力透体而入,震动五脏六腑,他唇角微勾,“你——”

  被灰衣人所救的黑衣人面上黑纱虽早已被风刮得不知去向,但衣上蒙头黑布却仍在,遮去他大半面孔,正是柳眼。但听他低声而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像我从前所说,你就是太重感情……太重感情的人,为何会逼走兄弟、害死朋友?我真是不能理解,但是如你这般做法,永远也杀不了我,哈哈哈哈……”黑衣人以袖遮面,扬长而去,在雪地上几乎不留痕迹。

  “呃……”唐俪辞手按胸腹,跪坐雪地之中,唇角溢血,染得那似笑非笑的唇尤为红润鲜艳,“哈哈,在山颠败于我手,你就跳崖自尽……我拼死救你……你就给我一掌……阿眼你……你真是青出于蓝……而……”他低声说到这里,猛然“呃”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以手捂唇,指间、雪地尽是血丝,就如那一天,他亲手挖出挚友破碎的心脏,埋入自己腹中。

  如今……方周入土为安……他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而后果……又要如何收拾?

  唐俪辞跪坐在雪地之中,满头银发随狂风暴雪飘动,血染半身,腰上艳红飘带迤逦于地,末端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如一尊煞红煞白的冰像,既秀丽,又狂艳诡异莫测。

  龟裂的冰层尽头,有人嗒的一声轻响,踏上了这块暴风雪中被毁坏殆尽的雪地,入目瞧见那绵延二三十丈长的艳红飘带,轻轻啊了一声,“唐公子……”

  唐俪辞抬起头来,只见风雪飘摇之中,一人身着暗色裘衣,缓步而来,走到他身边伏下身来,“你怎么了?”月光凄迷,雪地映照着月光,却是比其他地方亮些,只见来人眉目端正,容颜清秀,微微带了一丝倦意,年不过二十岁,乃是一个裘衣挽发不戴首饰的年轻女子。

  “阿谁……”唐俪辞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如他平日般淡雅的微笑,“别来无恙。”

  裘衣女子目光转动,看了一眼他腰上所系的艳红飘带,以及身上地上所流的鲜血,“他……他坠崖而下,是你救了他?”

  唐俪辞笑笑,“嗯。”

  “而你救了他之后,他却打伤了你?”裘衣女子轻轻的问,眉眼之中那层倦意略重三分,“唉……”

  “嗯,阿谁姑娘……”唐俪辞自冰雪中站了起来,坠下深渊,身受重伤,但举手投足之间唐俪辞风采依然,丝毫不见踉跄挣扎之态,明珠蒙血,依旧是明珠。“冰天雪地,寒冷异常,既然他已经无恙回去,姑娘也请回吧,否则若是受寒,岂非我之过?”言罢微笑,笑意盎然。

  裘衣女子点了点头,却站着不走,“我的孩子,他……他近来可好?”

  “很好。”唐俪辞笑颜依然,毫无半分勉强,“姑娘跟随他身边,他脾气古怪,姑娘小心。”

  “他——”裘衣女子缓缓的道,“他我行我素,胡作非为,一旦心之所好,即使夜行千里,横渡百河,他也非做不可。不过……”她眼望唐俪辞身上斑斑血迹,“他不算个特别残忍的人,只不过任性狂妄,或许是受过太大的伤害……这一掌如果他真有杀你之心,你必已死了,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唐俪辞柔声道,“阿谁姑娘,请放心回去,风流店猩鬼九心丸之事我必会解决,今夜请莫说在此遇见了我。”

  裘衣女子淡淡一笑,笑颜清白,“卑微之身,飘萍之人,唐公子何等人物,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托孤大恩,阿谁永世不忘。”行了一礼,她低声道:“唐公子身负重任,颇受煎熬,还请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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