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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李莲花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王黑狗怒火稍息,“你知道什么统统给我招来。”

  李莲花稍稍有些委屈,“我要见了翠儿的尸身方才知道。”王黑狗脑筋一转,“也罢,罪证在前,谅你不敢不知。”他老爷起驾,领着李莲花到了昨日他饮酒的那间偏厅,翠儿的尸身正湿淋淋的躺在地上,身上的嫁衣尚未解下。

  李莲花目不转睛的看了那具尸体一会儿,那小姑娘身上的嫁衣着得很整齐,胸口的挂花失去了,全身湿淋淋,表面看来并无什么伤痕,只是脖子稍微有些歪,让他想起一品坟中的那具白骨,此外下巴的地方有些轻微的划伤。“她……她明明是……”他喃喃的道,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王黑狗,“她明明是折断颈骨死的……”王黑狗眉毛一跳,“胡说八道!她分明溺死在你窗户底下,你竟敢狡辩?”

  李莲花噤若寒蝉不敢辩驳,倒是那衙役走过去踢了踢翠儿的头颅,“大人,这翠儿的头只怕是有点古怪,她只往右边扭。”王黑狗顿了一顿,“骨头当真断了?”衙役嫌恶的用手扭了一下翠儿的头,“没有全断,只怕是错了骨头。”王黑狗大怒,“李莲花!”

  李莲花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王黑狗,只听他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对如此一个柔弱女子,你竟扭断她脖子再将她溺死水中!简直是杀人狂魔……”

  李莲花愁眉苦脸,“我若已扭断她的脖子,她已死了,为何要把一个死人溺死在我窗下的水中?”

  王黑狗一怔,满偏厅刹时静悄悄的,李莲花的这个问题倒是不易回答。李莲花慢吞吞的又补了一句,“何况……”厅中忽然有人大声问:“何况什么?”这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把李莲花吓了一跳,只见此人身材高大面目武勇,却是郭大福的儿子郭祸。“何况……何况……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李莲花喃喃的道,“听说五十几年来采莲庄曾发生三起命案,都是夫人坠池而死,可是……可是郭老爷的发妻是渔家女子,”他茫然看着郭大福,“难道渔家女子也会在莲池中溺水而死么?”郭大福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发妻确是渔家女子,只是嫁入郭家之后远离渔舟,他竟忘了此节。李莲花继续道:“如果郭老爷的发妻并非溺死……那么……那么……”他歉然看着满厅众人,郭大福失声道:“那么难道郭家三人,都是被人谋害而死?”王黑狗眉头又是一跳,李莲花唯唯诺诺,他可没说郭家女子都是被人所杀,是郭大福自己说的。王黑狗道:“即使本案存有疑点,李莲花你的嫌疑也是最大!休想借以口舌之辩推脱杀人之罪。”

  李莲花愁眉苦脸,郭祸却大声道:“如果真的有凶手,我定会将他擒住!我是佛彼白石弟子,捉拿凶手是本门弟子职责所在!”云彼丘若听见他这高徒这般解释“佛彼白石”,只怕那寒症又要重上几分。

  这时有个衙役快步走来,报说那块丢失的金银挂花在李莲花住的客房里找到了,就放在他窗台的桌面上。王黑狗斜眼看李莲花,嘿嘿冷笑不已,李莲花满脸困惑,摇了摇头,那挂花怎么会到了他桌上?真是稀奇古怪,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念头一转,他问:“我放在桌上的‘诗’呢?”

  “诗?”那衙役奇道:“什么诗?桌上就搁着这个挂花,没有什么诗。”

  李莲花苦笑,他早上起来明明写了一首“诗”在桌上,却不见了。正在疑惑之间,姜婆子却手持扫把赶了进来,以俚语指着那衙役咒骂了一堆。李莲花听不懂,王黑狗和郭大福才知道那金银挂花是姜婆子今早清理莲池败叶的时候拾回来的,莲舟划过李莲花窗口,她只当李莲花在房里,顺手掷了进去还喊了声叫他拿去给老爷,却不知李莲花已给王黑狗押了起来。但李莲花桌上那首“诗”却确实不知是谁拿走了。

  王黑狗接过那个金银挂花,那挂花本是由苗家胸牌变化而来,乃是一朵大花,其下挂有银质蝴蝶吊饰,相当沉重,他垫了垫,少说也有二十两之重。花朵上仍挂着些水池的污物,似是从水底捞起来的,“姜婆子,这东西你从哪里捡回来的?”姜婆子看了眼东面,“杂货房后面,大老爷给大夫人的那面铜镜那里。”郭大福的祖父曾给妻子立了一面与人同高的铜镜,镶嵌在采莲庄内一处杂有劣质玉脉的大石上,那大石就在杂货房不远处,周围却景色清幽,树木和花丛完全把杂货房遮了起来,只能见到两间杂货空房之间的小路。

  “杂货房?”郭大福奇道,“那里离客房很远,这挂花怎么会掉在那里?”郭祸却已大步往外走去,直奔杂货房。众人不约而同跟着他一起往采莲庄东边走去,采莲庄方圆十里,两间杂货房曾用以储藏扫帚书籍等物,但久已放空,只因搭建之时未曾想到离主房太远。“这里的房子没有盖好。”郭大福道,“听说是画地的时候画错了,这池边空地没有那么大,房子建好以后中间的小路就只剩这么一点了。”两间房屋之间只留着极窄的小道,莫约只有一人之宽,而且此地地势倾斜,那条小路几乎是个陡坡,一直通到池边。“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姜婆子指着那池边,“就搁在很浅的地方,一伸手就拿上来了。”

  李莲花敲了敲那杂货房的门,意外的那房门开了,连郭大福都怔了一下。房里布满灰尘蛛网,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地上有一些纷乱的脚印,但因为脚印太多太杂,却是辨认不清。还有几张纸片,其中一张颜色枯黄,似乎年代已很久远,飘在角落之中,其余几张尚新,似是新近之物,其中一张最为眼熟,竟是李莲花不见了的那首“诗”。

  是谁把他早上胡诌的“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这里来?李莲花比衙役快了一步拾起那几张纸片,只见枯黄色那张上面以正楷写着:“晶之时,境石立立方,嫁衣,立身觅不散。”其下却未署名,只画了一轮月亮。另几张一张是李莲花的“诗”;另一张却似个帐簿,上面碎碎的写了某某东西,几分银子,某某东西,几吊钱,都是这般琐碎的东西,却也不见什么奇处。其余几张新的白纸,也是写着“晶之时”那几个怪字。

  李莲花瞧了几眼,眼睛对着王黑狗瞟了瞟,小心翼翼的道,“王大人,这个杀人凶手,好像专杀穿了那套嫁衣的女人。”王黑狗不耐的道:“废话!”

  李莲花顿了顿,“那么……如果有人充当诱饵,说不定他还会出现。”王黑狗皱眉,“这等性命攸关之事,谁敢担此重任?”

  李莲花说:“我。”

  满厅众人都是一怔,郭大福吃吃的道:“你?”郭祸大声道:“如此危险之事,本门弟子义不容辞,还是由我……”王黑狗突地一拍桌子,“也罢!就是你了,本官派遣衙役埋伏采莲庄,嘿嘿,若是没有凶手出现,便是你杀了翠儿,这次你可抵赖不了。”郭祸仍在坚持他要孤身涉险,郭大福扯了儿子一下,白了他一眼:那嫁衣李莲花穿得上,他穿得上吗?郭祸却半点没有理解老子的心意,仍口口声声他要降妖除魔。

  当下厅中几人细细商讨了捉拿凶手的方法,不外乎一旦李莲花发现凶手便大声喊叫,众衙役一拥而上,将他抓住。王大人对如此方案十分满意,英明神武青天再世前呼后拥的先行回去,待晚间再来。郭大福愁眉不展——虽然李莲花这诱敌之计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可是方才几乎整个郭家的人都在偏厅,若是家中真有凶手,耳目如此众多,怎么也听到了,怎么可能还如此之笨,仍旧前来杀人?难道此凶手并非庄内之人?那他是如何知道何时庄内有谁穿了那身嫁衣?又怎样及时赶来杀人?

  郭祸却想:李莲花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论如何他也要潜伏偏厅,将凶手立刻拿下。

  §石榴裙杀人有四 三、杀人凶手

  当天夜里,李莲花吃过晚饭以后,面对四个女人穿过的那件嫁衣,委实有些毛骨悚然。

  四个女人,都已死了,有些还死了很久了。

  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他才慢吞吞的开始穿那身衣服,又足足花费了一顿饭时间,他才把那套花样繁复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而后他沉吟了一下,推开窗户,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然后往杂货屋镜石那边走去。

  时间并不太晚,在客房门外埋伏着四个衙役,但他明明听见了衙役们拔了莲蓬嚼鲜的声音,以及啃着鸡爪偷偷咒骂的声音,还有拍打蚊子的声音。杂货屋那边也埋伏了几个衙役,等他慢吞吞走到镜石旁边,只听到一阵阵“嗷——嗷——”,吓了他一跳,半晌才领会那是鼾声,不禁叹了口气。走到镜石之旁,他对着镜面里的人看了一阵,镜中只见宝蓝色嫁衣光彩闪烁,镜中人若是个女子,倒也华丽,但李莲花只觉镜里站的是人妖,远远不及他平日英俊潇洒。左看右看,不见凶手的影子,他打了个哈欠,本想在地上坐坐,却发现裙身太窄根本坐不下去,只得绕着两间房屋转了几圈,那几个衙役躺倒在地稀里呼噜的睡觉,李莲花从他们身上跨过两次,心里很是抱歉。

  郭祸躲在镜石之后,睁大眼睛看着李莲花穿着那身嫁衣在两间房屋之间绕来绕去,心里大惑不解,要说他在诱敌,未免太过悠闲;要说他并不是在诱敌,那他又在做什么?正当他迷惑之际,突有所觉,猛然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树后莲池之上,一张毛发乱飞,黑漆漆的脸正在摇晃,一双空荡荡的眼眶正阴森森的看着他——那眼眶竟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郭祸见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这一张脸,喉头咯咯作响,全身冰凉,他本想喊出声来,却突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喊不出来,他本以为世上绝无鬼怪这等东西,眼前却活生生的出现了个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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