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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这只是开封的近邻,一家新开的小客栈,却起了个名字叫做“开封府客栈”,当真好大的派头,却唬得六音一愣一愣的。看了那牌匾一眼,六音莞尔一笑,皇眷居然有心情耍他?这硬装得冷冰冰的小丫头!他忍不住要笑。

  皇眷听见他的笑声,回过头来,往那“开封府”看了一眼,她忍不住也有一点笑意,然后抿起嘴,冷冰冰地道:“还不快走!”

  那一整天,六音就跟着皇眷漫山遍野走,跌倒了,皇眷一眼也不看,头也不回,依然只有冷冷三个字——“爬起来!”

  她绝不会出手去扶,更不会为你等候,她就是背对着你,冷冰冰地说:“爬起来!”然后她一步也不停留,径自往前走,如果要追上她,就必须不怕跌得头破血流,不怕辛苦不怕痛,否则,她很容易掉头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她不怜悯,她从来不怜悯,她只是这样背对着你,是否要追上她,是你的自由,而能不能追上她,看你的坚持和忍耐。

  但孰知,她不回头,是不想回头,还是不敢回头?

  六音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在漫山遍野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他知道皇眷的心,她只不过是用她的方法在关心他,在要求他可以复原,在弥补对他的伤害。只不过,她不懂得温柔,就用残酷来代替了。

  “格拉”一声,在跌到了九十六次之后,那根任重道远的拐杖终于断了,六音满身淤泥和淤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闭着眼睛,正要往地上一躺,当真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却突然间背后被人劈正一掌,“哇”地一口紫血吐了出来。睁开眼睛,皇眷一双明亮乌黑的眼,就在眼前,看见他睁开眼来,用手按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着她,“想睡就睡,不要东张西望!”她淡淡地道,“你的经脉闭塞,自己无法运功,伤势太重,惟一能够驱逐体内淤血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地运动,用行动促使你血脉运转,然后激发淤血消散。”

  六音感觉着她手掌的温暖,有气无力地道:“又是你苗疆的野蛮方法……”

  皇眷冷冷地道:“野蛮方法又怎么样?救得了你的命,就行。”

  六音累极,“等我好了以后,一定要你试试看只有一只手走一整天的感觉……”

  “那不妨等你真的好了再说。”皇眷冷笑,“连我都不知道你好不好得起来,你自己到真有信心,以为你当真可以恢复到过去那样?”

  “我从来没说我要恢复成过去那样。”六音瞪大眼睛,“都是你逼我的,要这么辛苦地疗伤,我宁愿永远也好不了。”

  皇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及其残酷地道:“我不管你要还是不要。总而言之,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

  六音陡然坐起身,“我——”

  “你不要以为我当真对你好,”皇眷扬起了眉,很高,很傲,“当年我的确喜欢过你那张脸,”她说得很淡漠,“但是自从文嘉死后,我对你那张脸只有恨。”她陡然转过眼神看着六音,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对你好,只不过我并不想要你这条命,你的脸毁了,就已经够了。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还给你。”

  只是还命?六音怔忡地看着皇眷,困惑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在说谎,她为什么又要说谎?她分明有情,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了文嘉?一直,都只为了文嘉?为了文嘉,你永远都不能承认自己的感情,永远,都不肯要我。

  永远?陡然一阵恶寒泛上心头,永远?六音忍不住要打寒战,永远,是多么残忍的词,听起来想起来都是那么那么的冷。

  “你冷了?”皇眷嘲笑,“当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出来三年了,还是那么矜贵。”她嘴上这样冷笑,然后抖开她自己肩上的披风,把他包了个严严实实,打横抱起,施展轻功,回客栈去。

  六音没有反抗,也不能反抗,眼前被蒙着皇眷的披风,鼻里闻着她淡淡的幽香,想着她矛盾的情怀,心里揣测着她飘忽不定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喜要忧。

  把六音带了回来,把他放在澡房里,他一边洗澡一边察看他身上的淤伤,每发现一处大呼小叫一阵,皇眷也不理他径自回她的房间去,关上了门。

  拿起镜子,她用梳子慢慢梳了梳自己光滑柔软的发丝,看着镜里辉煌如沐火凤凰的女子,那样艳烈,那样卓绝到骄傲、冷漠到尊贵的女子。

  这一张艳烈的脸,皇眷慢慢用指尖,画着自己的眉目,她何尝不是珍惜自己容貌的人?每一个美丽过的人,都不会愿意无缘无故毁坏自己的美丽。

  但是——皇眷对着镜子里辉煌灿烂的容颜,缓缓举起了一支银针,刺入了自己的左颊,一缕鲜血渗了出来,她以碗承接,然后在针孔上敷了一些黑色的药粉,用针头对着她自己的脸。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过了很久,镜子里的人闭上眼睛,继续把银针刺入了自己的脸颊。

  那一层黑色迅速地蔓延,迅速扩散到她一整张脸,登时她的脸浮上一层黑色,然后从那针孔里慢慢渗出了一滴透明的液体,掉落在她准备好的碗里,掉进她的血液里在鲜血上滚来滚去,晶莹剔透。

  皇眷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掉进衣袖之间,却什么也看不到,抬起头来,她冷着一张脸,就像那眼泪根本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用各种药物、花草培制着那一滴透明的液体。那就是皇眷肌肤的精髓,润泽白皙的根源。

  她很快地用各种药物调好了那一滴透明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玉瓶里,接着收起了那些针头和血碗,坐了下来,才慢慢拿近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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