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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嗯,一方面他习武,一方面,这个毒没有皇宫里的感染力强,所以我们不一定要也打鬼臼。”岐阳开始着手处理凝血的状况,一边道,“如果从传染源来说,可能已经是三代,或者四代的传染,已经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了,他的身体底于好,很容易恢复过来的。”

  神歆默默地听,“你这些东西,可以让先生们看看吗?”她突然问。

  这些东西?岐阳呆了一下,表情怪异地看着她,“你是说这些东西?”他指着那个点滴瓶,针头和导管,“我没听错?”

  神歆点头,这既然是一种好方法,为什么不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是救人之法,和争强好胜没关系。

  “这个——啊——”岐阳的麻烦大了,他本来以为这个尼姑是不会发问的,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在她面前用,但他却忘记了她虽然不会喜欢问,却会喜欢把它拿去”推广”,她希望可以救更多的人,这是个好愿望,只不过——他总不能说,这个东西现在世界上还没有发明出来,不可以在人前用,“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好不好?”他开始用哄小孩的语气,像大灰狼骗小白兔一样,“这是个秘密,千万不可以对人说,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知不知道?很严重的。”

  神歆的眼神变了一下,淡淡地道:“那是你的东西,你如果觉得没有必要,或者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

  岐阳非常敏感地知道,她失望了。

  他突然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她对他失望,他喜欢她一直用那样和蔼而专注的眼光看他,对他有信心,可以用那样肯定的声音说: “他可以。”那一刻他觉得很得意——又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感觉,非常舒服,特别是说这话的人又是一个平时好像不怎么信任人的女人的时候,他尤其得意。但是她现在对他失望了,因为她觉得他是想秘技私藏,是把他自己的名声看得比病人的性命重要,是个小人。

  他什么人都是,就是不是小人,如果从广义来说,他还算个好人,一个很容易心软和同情别人,很肯替人想的大好人,但是在这个尼姑眼里,这样一下就已经不是了吗?

  “神歆,”他突然正经起来,叫了她的名字,而没有叫她“尼姑”,也没有叫她“神歆姑娘”,这两种叫法都是不正经的,对岐阳来说,都只是——只是一种绰号,他是绝对不习惯叫人“姑娘”的。他要正经起来说一点话,就会叫名字,这是个正常现代人的习惯,“我不是不愿意。”他说得非常认真,“只是,我有理由,有苦衷,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去让大家使用,甚至不能拿出去见人。”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搭在神歆的肩头,要求她用同样认真的眼睛看着自己,“我不是小气,我也有我的门规,就像你非常尊重你的名医山庄,遵守你的门规,我也不可以违反规则。”

  “你的门规是没有道理的。”神歆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地道,“只有救人才是道理,名医山庄的规矩并没有明明可以救人,却不许救这一条。”

  岐阳手上用力,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我能救的我会尽量救,但是这些东西,是不可以让别人看见的,我在你面前用,是因为我信任你。”他摇头,“我从来没有在人前用过这些东西,圣香不算,他是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来没有防范过你。”

  神歆转过头去,淡淡地道:“你没有防范过我,难道我还要感激你不成?是你——喜欢相信我,我也没有要贪图你什么东西,只不过,希望你尽大夫的本分,若能救人,岂可不救?我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虽然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关系到人命大事,我还是会说话的。”她淡淡地看着另外一边的白温情,“你不必相信我,我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人要相信她,要对她委以重任,要觉得她是那一种不可侵犯的,可以做大事的女人。

  也从来没有要求任何人要来重视她,没有!她只不过,想做一个普通人所该做的一切,包括简单的良心,而不是无限地给予。

  但是——从来没有人要听她的心——

  从来——没有过——

  “我——”岐阳气为之结,但是,却是说不出来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相信这个尼姑。容隐与他什么样的交情,他都知道要留戒心要守着自己那一分超越时空超越得太离谱的学识和医术,但是,在神歆面前,他却毫无顾忌地使用,甚至常常教她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他就像脑子里根本不觉得,神歆也是个古人——而且,由于她对医术的敏感,所以对岐阳来说,应该是更为危险的,“我因为在宫里非要和你一起救人不可,才不得不相信你的,你是大夫,我——”岐阳说得生硬,明明说的是实情,但说起来他却很不舒服,像一口气哽在胸口,压在他心里,无论如何都透不了气,“我不是相信你有什么特别,我只是不得不相信你!”他现在很烦,“我既然已经相信你了,你就不可以出卖我,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别人和神歆不同,神歆是不一样的,她的要求,比谁的都更难拒绝,因为她不是别人,是神歆。

  神歆见他说得痛苦,她自己的心里也一样压抑着一分说不清的感觉,脸上和蔼的笑容竟然有一时一刻维持不住,她来不及掩饰地冷笑了一声,“你相信我,我就必须要对你忠诚?岐阳公子,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道理?我神歆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的女人,到处都要求我忠诚,人人都喜欢相信我,人人都要求我不可以让他们失望,否则就是我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对不起,我神歆没有这样的能耐,”她冷冷地看着岐阳,近乎“挑衅”地看着岐阳,“我做不到。”

  岐阳看见她眼里几乎是“受伤”的神色,勉强忍耐下他本来已经烦躁得快要爆发的脾气,深深吸了口气,“谁要求你忠诚?名医山庄?那一群老头?”

  “那不是一群老头,”神歆这一辈子没有在人前说这么多这样的话,但是她在这个男子面前,却突然有一种冰冷的讥诮和冲动,一句一句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他们是我的授业恩师,是养育我长大的亲人,是给了我今天名望地位的——神。”神歆说的最后一个字分外苦涩讽刺,“你怎么能不对神忠诚?你对神忠诚之后,你还有什么可以剩下?你还有什么可以去忠诚别人?你知道忤逆神的下场吗?”她瞪大眼睛看着岐阳,近乎是疯狂空虚的语气,“那是罪孽,罪孽——”

  岐阳心里一阵发凉,他想也未想,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要开口,却突然喉头发涩,无话可说,只是紧紧地抱着这个全身一点肌肤都不露的,把自己包得扎扎实实的小女人,拍了拍她的背。

  神歆的苦涩,是一种如此沉重深刻的痛苦,他不是神歆,他承受不起,因为看见她瞪大眼睛说出“罪孽”,心里的膨胀翻滚已经到了极限,不做一点什么,他会大叫出声来的!

  否则,无法发泄那个从她身上感受而来的,压抑了十多年的仿徨、迷惘、与不甘!

  他明白的,那是可以把人逼疯的疑惑,是日日夜夜徘徊不去的罪孽!

  被托付着希望的人,挣扎着自我与沉沦的苦,苦苦地压抑,而依然成了一个被希望着的女人——他抱着她,突然之间,是一种希望,希望可以补偿她这么多年的痛苦,抱她,抱到心底最深处去!

  她猛地一下挣开了他,眸子里混合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像是不相信,他会这样一把抱住了她。

  岐阳呆呆地看着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突然语气怪异地说了一句:“当神开始伤害供奉它们的人,神,就变成了鬼怪,信神的人,就变成了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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