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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这样一笑,则宁也随她笑了起来,学着还龄拔了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放进水里,再提出来,看着它吸了很多水,他很认真的样子,实在让还龄看了很想笑。

  那一天,就这样,她教他如何在草原上寻找好吃的草茎,如何挑选可口的蘑菇,如何寻找带盐的山石,如何起火烧烤,如何捉鱼打鸟——当然,他也只是学,并不真打。

  很快乐,她努力地忘记过去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不知道则宁为什么在这里“与大军脱离”,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找回大军的意思,他就是那样淡淡地对她好,她也就慢慢地接受他,试图让自己相信,一切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天,两天,日子过得很快。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秋天。

  他们当然不知道,宋辽之战,赵炅果然在岐沟关粮道被断,大军被迫溃散,由于主帅搬军,杨业杨将军在陈家谷口兵败被俘,绝食而死,赵炅中箭乘驴车逃走,大宋颜面全失。

  虽然还龄并没有成功刺杀赵炅,但是,则宁随她出走,这对宋军的打击不小,赵炅尤其不悦,他对则宁寄望甚高,结果则宁不告而别,他如何不怒?如果则宁没有不顾而去,以则宁的才智武功,既使宋军逃不了必败的命运,却也不会弄到皇帝乘驴车逃走的窘境。

  但是他没有下旨要追杀则宁和还龄,他不是昏君,当然知道,假如他下旨杀则宁,他就永远失去了这一个眼光独到、能见人所不能见的良臣,则宁也许没有容隐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是,他比容隐细心认真、淡然得多,很多事情容隐太过计较成败得失所以看不透,而则宁不同,他看得透彻,也看得全面。

  容隐太偏激了。赵炅作为旁观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只是下旨,要找到则宁,只要找到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重重有赏!

  则宁和还龄相处得很好,因为则宁淡淡的关切,还龄刻意地回避从前的是是非非,所以从表面上,他们都很和谐,至少,还龄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敌视仇恨则宁,但是她很清楚,则宁也很清楚,在她心里,终究还是存着距离,对于曾经的伤害,她只是刻意回避,而并不是忘记。

  她没有伤人之心,但是,那一种敏感的防备却始终不曾收起,她像一只被人重创的鸟,即使人对她再好,她也还是会汗毛直竖的。

  “咣当”一声,她转过头来,这已经是则宁第五次打破她好不容易比手划脚才用新鲜蘑菇从契丹牧人那里换回来的大宋瓷碗——之前他已经打破了很多东西——他绝不是故意打破的,他是何等细心淡然的人!

  怎么了?她放下手中在编织的草丝,凝眸看着则宁,怎么了?

  则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剧烈的头昏头痛,从前也曾经有过,但并没有这样强烈,一头痛起来,他的手就跟着麻痹,就会打破东西。他从来都不会表现他的不舒服,头痛的时候,他就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某一点,试图让自己忘记一些东西,让精神超越那个痛苦。他有第一流的忍耐力、和第一流的淡然的表情。

  还龄看着他突然非常专注地盯着他们这一个月才搭起来的草棚屋上的一根草芥,专注得似乎不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任那个瓷碗跌下来。

  “啊?”她发出一声诧异的声音,走过去,做口型,“怎么了?”

  则宁视而不见,他仍是很努力地盯着前面,根本不看还龄的口型。

  则宁?还龄走过去,轻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好吗?”她以为他在想事情,想得那么专心,“需要——我帮忙?”她基本上还是不轻易接近他的。

  则宁淡淡一笑,他不敢分神看还龄的口型,“没事。”

  他为什么不看她?还龄突然起了疑心,那一根草芥有什么好看的?她一手把它拔了下来,回头看则宁。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移开,依旧死死盯着前面!

  有问题!

  还龄突然并起手掌,侧掌向他肩上斩去。他一身武功,遇到了别人偷袭,应该会有反应的!“呼”一声,她掌力带起风声,“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斩到了则宁肩上!而他只是被重重斩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就跌了下去。

  则宁!还龄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呆了,她那一掌下手并不是很重,他为什么闪不了?她一掌斩中则宁肩头,一触即知,则宁的一身武功,已经毁了,甚至没有残余的真气可以抵御她的斩劲!

  “嘭”一声,则宁跌坐在地上,他并没有昏过去,他的精神永远胜得过变故,用力撑着地面,他想站起来,但是做不到,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少爷!”还龄震惊之余,脱口喊出了她最关切最亲近的称呼,只可惜,听在别人耳中,那不过是她喊出来的两个不同的单音,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在叫“少爷”,则宁微微一点苦笑,他等到此刻,她才真心真意地叫出一声少爷,但是——好像有一点——太迟了——他清楚自己在真气散尽之后,似乎落下了病根,但是,他不知道会如此严重——严重得似乎不容许他拥有一点点幸福——近似幸福的感觉——

  他苦苦等待的人,终于肯像从前那样关心他,只可惜,他只能感觉到那一点点近似的幸福,等到了,却是他自己无法拥有。

  难道,他天生就是合适那一种近似幸福的感觉?就像他在娘的孤坟旁边,在还龄温暖他的手指的时候,他只能这样,无限接近,却不能拥有?

  那苍天,何必让我看见,何必让我遇见,何必——让我动了心去努力,却始终离我的指尖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

  “少爷!”还龄跪了下来,一把扶住了他,“你是存心喜欢看我痛苦,是不是?”她一双眼睛清晰得令人心痛,“你故意救我,故意爱我,故意补偿我,故意对我好,故意的,你做什么都是故意的!”她大叫一声,“然后故意死在我面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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