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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再说他的性格,住院的时候我们做了心理测试,测试表明,他是一个自我要求严格,极度追求完美,也就是说很好强的人。再看看他的履历,他得过很多奖,其中有一些还是国际大奖,成绩非常优秀,在运动方面、美术方面、音乐方面都有相当不错的表现,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倾向。之所以他形成了这种顽固的抑郁症,频繁的自杀,一定有某些时段遭受了严重的挫折,导致了他强烈的否定了自我。”白大褂老头说,“除了好强之外,他还是个孤独的人,不擅长和人交流沟通,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关爱,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孩子是比较危险的。他只是表现出强烈的否定自我,没有强烈的否定他人,可见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造成他目前困境的原因在他自己,而并没有怨恨周围的亲人、或者朋友,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杨诚燕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明渊的表情却似乎很痛苦。只听老头继续说:“他不能和人顺利的沟通,至今不肯告诉医生他曾经遭遇了什么困难,这是治疗很难有进展的主要原因。”他看着杨诚燕,“在印象深刻的人的表格里,他只填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我们希望通过你了解他自我否定的原因。”

  印象深刻的人……她怔怔的看着医院墙壁上的图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明镜为什么要自杀……他说他不想死的,她以为他很勇敢……他能放开对苏白的感情,向警察提供了那个红酒瓶子,他应该就能挺过那些事的阴影,然而绿彩说他能让明镜忘记一切,却不能让他接受一切,说那话的时候,绿彩也许就知道他会疯吧?可笑她一直以为明镜不会有事,因为他那么绝情,那么绝情地说对她很失望的人,那么冷酷,怎么可能会疯呢?

  “我想去看看他。”他对着明渊微微一笑,仿佛很镇定,“他对你说了我什么?”

  明渊说:“他说……他恨你。”他看着杨诚燕,“有一次我从他的箱子里翻到你的课本,可能是什么时候拿错了的,他当着我的面摔了杯子。”他凝视着杨诚燕,“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明镜摔杯子。”

  原来……你以为我,是明镜自杀的原因。杨诚燕对着明渊微笑,“我要去见他。”

  “我带你去。”明渊的声音很疲惫。

  她安静地跟着明渊往医院深处走,脚步一如她当年和明镜一起去看绿彩。

  经过许多病房,听多许多不似人声的号叫,走在精神病院的病床区,真的会感觉人和兽的距离,如此接近。

  明镜的房间,在医院的顶层,是个特别病房。这间病房据说以前从来没有人住过,里面设施齐全,有电视、电脑、空调、冰箱,以及豪华的家具和陪住房间,是东岗医院的豪华病房,在里面住上一天,价格不菲。虽然里面各种生活设施和酒店搬豪华,但因为明镜顽固的自杀,所以他被用约束带牢牢的绑在特制的大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闭着眼睛,就如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头发也许因为很久没有剪过,显得有些长,微微盖着眼睛。

  她站在床边,明渊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里一片寂静,监视器的红灯亮着,房间里很白相间的钟滴答响着,就像床上这个人的心跳一样,机械而没有活力。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明镜头上,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明镜的头发很柔软,人家说头发软的男生心善,耳根子软,怎么和他一点也不像呢?嗅了嗅明镜的味道,轻轻淡淡的,一股力士清新海洋沐浴乳的味道,她看见他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知道他要醒了,在床边拉了块椅子,坐了下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蓦地看到眼前的人,手腕猛地用力挣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刺激,微微咬了咬唇,他淡淡地问:“你来干什么?”

  “你爸爸带我来看你。”她如实说。

  他目光直视着他,不再说话,就如眼前没这个人一样。

  她解开了他右手的约束带,明镜的手腕被约束带勒出了一条深深的红痕,很快绑住明镜四肢的约束带被她一一解开,“明镜,好久不见了。”说这话的时候,蓦地想起前不久看的电视剧,是哪个女人对她的男人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爸为什么要找你来?”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他以为你是为了我……才会自杀。”她轻轻地笑了笑,“他高估我了。”

  他沉默,眼神很冷漠。

  “苏白已经死了四年了,我不知道你……你……”她静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家都很关心你,我、彩、余君、还有你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你,为什么还是会想死呢?”

  明镜不回答,过了很久,病房里一片安静,“崔老师好吗?”

  她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怔了一怔,“还好吧,我听说他表现得很好,也许很快要减刑了。”

  明镜坐在床上,容貌和几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冷静优雅,冲满了少年贵族的冰冷华贵。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冰箱里翻了翻,里面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一条黄瓜、一罐葡萄干、一罐核桃干、一瓶酸奶。从桌上拿了把小刀,她坐在他身边慢慢的削苹果,再细细将它切成一块一块的丁,放在碗里,擦了擦手,她安开了电视。

  打开的电视屏幕雾了好一阵,仿佛从来没有人开过,电视里正在演做菜的节目。

  “奶油浸白菜,原料,牛奶250克,白菜心300克。将白菜心洗净,放入沸水中,淋入少许食用油,将白菜心烫熟,捞出沥干。锅置火上,放油烧热,倒入牛奶,加入盐、味精,中火烧至似开非开后放进熟白菜心,待奶油化开即可盛出食用。滋味奶香浓郁,清新滋润。”电视上做菜的厨师瘦瘦,一副书生样。明镜的视线从杨诚燕手中的小刀移到电视里厨师的菜刀上,仍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把黄瓜切了几片下来,切成丁,放在玻璃碗里,把酸奶倒进碗里,在往上撒了葡萄干和核桃,放在明镜面前。电视里做菜的节目过去以后,出来每周一歌,播的是梁静茹的《我还记得》,电视里柔美的女生动情地唱着:“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蜿蜒着思念,写下故事的终结。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年轻,刻在从前最美的时间,在我生命里,你不曾告别,不曾走远……与你重逢前一个夜晚,往事在梦中上演,终要去体验,真是人生的残缺——”她从冰箱里拿了两支勺子出来,递给他一只,然后转了台,去看周星驰的电影,舀了口酸奶,放在自己嘴里。

  明镜的目光终于从电视上收了回来,似乎有些怔忡地看着那碗酸奶,仿佛不知道那是什么。“很久以前在新疆馆子里吃到的,我觉得很好吃,不过人家馆子里用的是真正的新疆酸奶,很稠,冰冻的,不是这种味道。”她吃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带你去吃,很好吃的。”明镜动了一下,拾起那只勺子,慢慢地舀了一勺,杨诚燕微笑,“很甜的,不太酸,有葡萄干。”

  他终是舀了一勺,吃了下去,表情有轻微的疑惑。她拿起削好剩下的半个苹果,边吃边看电视,把酸奶推到明镜眼前,没再看他。明镜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把勺子放在酸奶碗里,又过了一会儿,视线慢慢移到电视上,电视里演的老影片他早就看过,唐僧本邦在架子上扭来扭去一本正经的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杨诚燕看着笑了出来,咬了口苹果,“你看过《疯狂的石头》没有?那片子也很好笑,很好看。”

  他一直没有说话,有时看着杨诚燕,有时看着电视,一直到《大话西游》演完,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吃完了苹果,看看时间,“我要回去啦,我订了晚上的火车票。”她侧头看着明镜,“回Q城。”

  明镜那碗酸奶吃了一半,停了下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真的很希望你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要你想说,我都想听。”她站了起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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