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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永琏的脸色白了白,“你也不过是要我死罢了,你放了她,我死给你看,可以了吧?”他的语气幽绕,就似一个人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蒋裘怎么会信他会寻死?“我先放了她你才死给我看?笑话!你骗三岁的小孩啊……”他嗤之以鼻的笑声未落,却见永琏鬼魅一般欺到了乾隆面前,众人大惊,但永琏的身法武功何等了得,他一把抓起乾隆的手,手腕一翻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就落入了乾隆的手中。

  大家大惊失色,永琏他居然身带利器行刺广来人啊!救圣驾……”

  话音未落,永琏用乾隆的手握住那柄匕首,反转过来对准他自己的胸口,锋利的匕首在他胸口刺出了一道血痕,血迹在渐渐地扩大,永琏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是谋反乱党之一,他是大清皇帝,你放了她,就算我不想死,大清皇帝圣驾也不会饶了我,你放心了吗?”

  乾隆惊骇地看着他这个做事完全出乎他意外的儿子,手掌里匕首冰凉,永琏的手居然比匕首还要冰凉!望着他胸口的血,乾隆不是没亲手杀过人,望着永琏平静的脸却突然颤抖起来,这令人心痛的孩子啊!随着永从来没有!她怎么能死呢?

  “嘿嘿,”蒋裘心里也惊骇,永琏疯了,“好,只要你死了,我就放了她。”他一句话刚刚说完,突然“啊”的一声惨叫自树上掉了下来,树下弓箭密集,他突然掉了下来,直跌人弓箭群里,顿时被数支箭插入身体,惨叫成一团,立刻被擒住。

  这一下使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只见树上那女孩摇了两摇,抓住了树枝没有掉下来,她张开嘴,吐了一口鲜血——却是她刚才无声无息地咬了蒋裘一口,把他从树上惊了下来。她被点了穴道,怎么能行动?永琏一惊之下立即明白,是贺孤生远远地解了她的穴道吧!听蒋裘口口声声威胁他,她听久了一定很恨,她、她……本来就是个义烈的女子!这一口咬得好狠……毫不容情……

  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阿盼娥旁边,是潜伏已久的贺孤生,若非蒋裘恐吓说要戳穿阿盼娥的耳朵,他恐怕还在一边看戏。阿盼娥吐掉嘴里的鲜血,眼睛茫然地望向四周,“君知,君知,你在哪里?你看见我了吗?你在哪里?不要听他胡说,我不要你死,大家都不要你死。无论你做了什么坏事,我都会原谅你的,别怕,别让人欺负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只是很伤心所以才会做错事,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你回品安坊好不好?我很想你……”

  她说了一半,陡然觉得整个人落人了另一个人的

  怀抱,那个人冷冷地说:“永琏,我很奇怪为什么不管你做了什么她都不在乎,只要你留在品安坊像从前一样,她甚至不求你爱她或者娶她。四年前你把她丢在京城城门,四年后你把她丢在房里,她为你被砸头,为你被十一支长枪穿刺,为你瞎了眼睛,大概除了这瞎了眼睛的傻丫头之外,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对你。但是你刚才还是救不了她。”贺孤生鄙夷地看着他,“如果你刚才对她有多一点的担心和痛苦,我也许可以原谅你。”

  永琏不可抑制地微微一笑,不担心?不痛苦?不爱她?不是的,真的不是的。他的手更加冰凉,乾隆觉得他的手居然比冰冷的匕首还要冷千倍。“我知道你在。”永琏低声说。

  “借口!”贺孤生冷笑,扣住了不断挣扎的阿盼娥,“这丫头我带走了,落在你手上只怕活不过三天!”

  “她是个傻丫头。”永琏仍然那样轻声说,“不懂得要求别人对她好,你要好好对她,不要嫌弃她爱哭。”他微笑起来让人像看见了什么正在逐渐崩塌的东西,却崩塌得很美。

  贺孤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几句话来。

  “我不要走!贺公子,我们带君知一起走好不好?他一个人大家都要欺负他,他会死掉的他会死掉的……”

  阿盼娥拼命挣扎,“你们都不肯疼他……你们只会怪他不好……”

  这一句“你们都不肯疼他”说出来,乾隆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却听永琏笑了,笑得纵容而且无奈,“痴子。”他低声说,随后摇了摇头。

  贺孤生冷眼看见永琏那样宠溺的笑心里就不舒眼,挣扎的阿盼娥突然一僵,这次却是永琏隔空点了她的穴道,“带她走吧。”他说得轻描淡写,似秋风吹起了落叶般自然。

  我自然带她走,不带走难道留给你?贺孤生冷笑着,正要提人而去,却突然眼角一掠全身大震!

  怎么会……是这样?他震惊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场中——

  永琏说完那句“带她走吧”,手上用劲,按着乾隆的手把整支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乾隆大叫一声放手倒退几步,惊骇绝伦地看着永琏。永琏衣袖微扬,手上仍然维持着按匕人胸的姿势,鲜血一时没有涌出来,乾隆会脱手倒退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奇怪地看了乾隆一眼,轻轻地皱了皱眉,他低声说:“皇阿玛……居然也会害怕……”

  乾隆脸色惨白,这……这孩子……他居然要死给他看!居然要他亲自下手杀他!为什么?为什么?是朕——是朕逼得你如此?是什么东西要逼死这个孩子?

  永琏抬目看了众人一圈,大家脸上是形形色色的神态,或惊骇,或迷茫,或不解,或幸灾乐祸……他微微一笑,“早该死了,迟到今日……真是……真是对不住了……”

  乾隆踉跄地前行了两步,“朕没有要你死!朕命令你不准死!朕还有好多事问你,你不能违圣令……”

  永琏的伤口开始冒出血来,他摇晃了一下,目光留在乾隆的脸上,低声说:“皇阿玛——四年前你说过‘杀死这妖孽,朕重重有赏’,你忘记了吗?”

  乾隆张口结舌。永琏的目光从那些皇子面上掠过,微微一笑,“永琏此心不为帝王热,自九岁后不姓爱新觉罗,你们——相信了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

  永琏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贺孤生身上,“还有——我负了她一辈子,负她的情、负她的义……”他手腕一拧,居然一寸一寸拔起了那匕首,鲜血泉涌而出,他拔匕首再刺,再一次刺人胸口,“那十一枪本该是我受的,四年零八个月十八天,永不能忘……”

  贺孤生脸色惨白,所有的人都脸色惨白,阿盼娥被点了穴道,她看不见影像,只听到声音。君知、君知、君知……她在心里疯狂地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疯狂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叫给自己听,所有的人都听不见她心里的泣血!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四年来我杀了好多人,做了好多错事……”永琏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好想回家,我好想阿盼娥,可是我不能回去——我不配……”他缓缓地跌坐于地,鲜血遍洒——十七年前,是谁信誓旦旦说“此生不让任何人流血”?

  谁心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碎裂了。永琏跌坐于地,嘴边带着微笑,那微笑空幻如花。

  一滴眼泪——缓缓自他眼中掉落至地上,至地上那些无边的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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