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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胡扯:那是宫里的火把!笨蛋!那里!你看东边的墙头,那个黑黑的一团才是妖怪,你看他一头长发,是男还是女?”

  一头长发?男的……女的?阿盼娥困惑地微微转过头来,紫禁城的墙头与她的窗口只隔着一条朱雀大道,她的眼力素好,那墙头上一身黑衣、架过侍卫一轮刀剑的人腰如纨素,长发披流,似男似女的身段,不是君知是谁?他——为什么变成了皇宫里的妖怪?她的脑子并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就自己动起来了。她看见有刀砍在了君知的身上,她的血突然热了,她推到了油灯,把油灯推倒在床上。

  一把火烧了起来,房间里许多易燃的被褥锦帛立刻变成了熊熊大火,阿盼娥望了客栈一眼,搬起凳子砸下一条木腿,浸了灯油燃起火把,她拆散头发披上一件君知的月色外衣,低头从客栈里奔了出去。

  “起火了!起火了啊!”客栈里突然惊声叫嚷了起来,各位客人伙计纷纷起来扑火,有人眼尖看见阿盼娥奔了出去,大叫:“拦住那丫头!她放的火!”

  紫禁城墙头激战的人只见对面的房屋有一间突然起火燃烧,随即人声鼎沸,元宵节大家闹花灯去了,街上黑漆漆的无人。却有一个披着月色长衣散着头发的人幽灵一般自街上奔过,手举火把,在夜里分外显眼。

  她奔了过去,奔向远远的城外,客栈里的老板、伙计和客人们大声呼喝,成群地追了出来,声势反而比墙头上的还要浩大。

  原本墙头上的激战,却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冲击了一下,双方都顿了一顿。侍卫们看不见眼前伤痕累累的人眼里突然亮起的恨——她在引走他们的注意力,她引走他们的人——他已经看到有一部分禁军顺着阿盼娥的方向追了过去。永琏陡然清叱一声,他的眸中血色如晕却突然清晰起来,亮如月!突然刀光骤亮,侍卫们不知这濒死的人还能反击,仓皇接了两下,定睛再看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在墙头。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举着火把跑出去很久了以后她才感觉到夜风很凉腿很酸,才知道灯油流下来烫伤了她的手。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追她?一直跑到了城门口,她才知道她放火烧了客栈,而且夜里城门封闭,她跑不掉了。

  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带着兵器把她团团围住,客栈的人纷纷怒骂把东西丢在她身上,阿盼娥举着火把,站在人群中间,她的心不在这里,她举头看着紫禁城墙,她关心的人已经离开了吧?“咚”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到了她的额角,一阵眩晕,她睁大眼睛,却是一个看热闹的小乞丐猥亵地躲在人群背后往她身上丢东西,嘴里嘻嘻而笑,“女疯子!女疯子!”

  血自额角流了下来,很痛。她没生气,只在想君知不知道脱险了没有?她没把“君知去了哪里?”“君知为什么变成了紫禁城里的妖怪?”这种问题放在脑子里,她只全心全意地在想他不知道脱险了没有?她看见一刀砍在君知身上不知道他痛不痛?

  突然腿上一阵剧痛,她惊跳,却发现把她团团围住的官兵嘴里不知道在骂骂咧咧一些什么,纷纷举枪向她刺来,千百支枪头,第一支刺穿了她的右腿。火把“啪”的一声落地,她不知道该怎么抵挡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只有用双手蒙住了眼睛,心底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问题:她要死了吗?被这些长枪刺死?

  她要死了吗?君知呢?他平安了没有?她蒙起了眼睛,在刀枪刺下的最后一瞬突然又放下了手,她要看君知是不是平安了?他是不是真的走了?没有被人抓起来吧?

  万众利器的锐光中,她仍眯起眼睛看着墙头,仿佛那里吊着她的心、她的魂,而她这一望就算被屠戮千万次都不能改变,旁观的人群也不禁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墙头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回过头来,那疯疯癫癫的女子被十来支长枪刺中身上,倒在血泊里,应该是不能活了,她却仍尽力睁着眼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她没有找到,却脸有喜色,过了一阵子,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女疯子!

  倒霉!放火的女疯子!

  看完了一场血腥的屠戮,人群渐渐散去了,那些禁军们忙着搜索“妖孽”也没来理她。人群散去,就让她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还没有死啊……

  人群散尽之后,黑夜寒风瑟瑟,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不在乎她血迹斑斑的身体,悄悄地把她带离了那个遍地鲜血的地方。

  那天眼见过屠戮的人后来想起来都觉得很奇怪,似乎少了什么,想了许久才发觉那些枪向她刺下去的时候那女疯子居然连叫也没有叫一声,而第二天一大早去看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

  6.几年离索

  阿盼娥清醒的时候,耳边吹着熟悉的曲调。

  “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那曲子翻过来倒过去吹的只有这一句,睁开眼睛,吹箫人冷颜白衣,一双眼睛乌黑如墨,正是她见过一剑杀死他朋友的那位“哥哥”。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白衣人冷冷地说。

  “他……呢?”阿盼娥努力睁大眼睛。

  “他走了。”白衣人淡淡地说,箫声停了,他一手持箫,“你好好疗伤,你身上的伤虽重,但都是皮肉之伤,大概休养上三五个月,就会痊愈的。”

  “君知……公子……平安吗?他也……受伤了……”阿盼娥迷糊地说。

  白衣人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走了。”顿了一下,他淡淡地说:“他没有救你。”

  阿盼娥却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边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白衣人却有些诧异,“你不恨他?”

  “恨?”阿盼娥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恨?”

  “你……”白衣人语气顿了一下,淡淡地说,“算了,你是个傻瓜。”

  阿盼娥重新闭上眼睛,“嗯,我是傻瓜,只要他平安就好。”她闭目含笑睡去。

  白衣人凝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嘿”的笑了一声,她只要那人接受她的付出就会开心了啊,她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她都不会伤心。要抛下这样的丫头,也需要很大的狠心吧,他本来很不齿那人,但现在却微微有些佩服起来了。无情如此,加上他辣手伤杀大内禁军一百三十八人,带伤而走,他当真不做菩萨,却要成魔了。

  魔,大概在昨夜子时,他们在这丫头身上刺下第一枪的时候,就破除了枷锁。

  江湖渺渺,日月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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