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童绘 > 顺风耳讨妻记 | 上页 下页


  方才让萃儿退到屏风后等着,单清扬才放心地拆下了遮在脸上的薄纱。

  手,抚上了左脸上三条利器划出的疤痕。垂下眼,泉水如镜,映着那三道由左眼下方延伸到颈间的伤,一会儿,她别开眼。

  仰头闭上眼,要自己暂时别想、别想……

  然而这里的一切,就算闭上眼不去看,还是清晰地浮现脑海。

  如果不见三爷,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此?就能一直一直想着过去的美好、洪夫人待她的好,还有……阿声的好?

  屈指一算,距上回南苑里泡澡,已有十六年了?爹娘带她上洪家退婚距今,已过这么久了吗?

  阿声他……现在是何模样?

  方才见到二爷,仍有童年的影子,可似乎不若从前那般真诚待人。是接下了家主之位让整副重担落在他肩上,所以不得不变,需懂得几分心机、几分算计,方能坐稳家主之位?所以就连面对故友,也得形同陌路人?

  还是当年退婚一事损了洪家面子,加上二爷一向极重兄弟情,所以似卜阿声的自己,令得童年玩伴那纯粹的友情只能成为回忆?

  ……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

  十六年前住在这南苑里,睡醒便跟他们三兄弟玩耍,过午一同练功,那时的自己,绝不是现在这样心事重重,更非如此的丑陋模样……

  阿声……也变了吗?

  在珍藏的回忆里,有最后一回谷雨阁内他的温温笑颜,就算听着她伤人的话语,依然温柔。所以,她能不能不要见他,就让心中的阿声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不要变。

  然后偶尔,就像此刻,遇过了人生的大浪起落,悔不当初才来沉浸于过往的美好,才在心中偷偷唤他:阿声。

  就像他们之间没有改变。

  就像,她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的不堪。

  火红。

  所见之处是火红一片。

  六年来,同样的恶梦单清扬梦过千百回了,所以知道自己在梦中。梦中情景再怵目惊心、再令她惊慌失措,她已不会中途惊醒,只是任由那梦境将自己再一次折磨。

  那夜,出嫁的前夕,单家虽原为岳州人,却依着归鸿罗家的习俗,守夜至丑时,让娘为她净身着衣,母女话别;寅时,至祠堂拜过,来到大厅与笔娘煮夫家与聘礼一同送来的早茶。

  只记得下人伺候着,而她整夜未阖眼已是呵欠连连,娘让她闭目养神片刻,应允天一亮迎娶前便会唤醒她,于是她安心在旁厅睡去。

  再睁眼时,府里已是一片火海。她奔至大厅,爹娘伏在血泊中,四、五个黑衣人转过头来觑她,随即,手中武器投了出来。

  她浑身沉重,双眼瞧物不清,不敌数招,面颊一阵痛意,热烫的血不断流下……火海中她一身沾血喜衣,以为那便是此生的尽头。

  挺身相救的是提早来迎娶的罗家少爷,在他温暖的怀中,她昏了过去。

  然后,她在罗家醒来,罗少爷亲自照料多日,直至伤势好转。

  爹爹订下的亲事在她的坚持下一笔勾销。罗少爷出钱出力要暗助她重建七重门,她拒绝;于是他派了萃儿到自己身边打点生活……罗少爷对她的好,她心里明白;可家仇一日未报,七重门一日未能重回江湖名门之列,她无法许诺与任何人共度余生。

  单清扬缓缓睁眼,举袖拭去额际冷汗。

  她还分得清梦里与真实,没忘此刻身在奉陵山庄的南苑。目光移着,雕花的木窗外,天未明,她坐起身,手心微湿。

  下床披上外衣,轻步经过屏风外榻上正熟的萃儿,来到庭园中。

  步伐散漫,单清扬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紊乱的思绪。

  破晓前的奉陵山庄总是透着一股阴寒,四季都是如此。春里,还透着泥土味,是有一回,阿声掏了把泥土凑到两人鼻间,她才记住的味道。

  阿声说,他双眼看不见,可耳力、嗔觉、味觉都好,甚至能闻出哪一把泥土里种了什么花;放进口里,还尝得出花开了没。

  ……胡扯。

  她总笑他的傻,然后拍掉他手中脏兮兮的泥土,拉到井边洗净。

  单清扬嘴角不自觉轻扬。

  一顿,愣了半晌。一时候记不起上回真心扬笑是何时。

  弯身蹲在一株不知名的矮花树旁,伸手覆在泥土上,不知过了多久,腿有些发麻时,第一道晨曦在天边拉开一丝色彩,她看清眼前粉色花朵含苞待放。

  嘴角又上扬了。她单手抚面,想摸摸伤过的面颊还能否被笑意牵动,才发觉忘了戴上面纱。

  此时侧方有个脚步声行来,单清扬倏地立起身,赶忙别过面,朝原路快步离去。

  “……清扬?”那温暖的声音唤道。

  单清扬停下,看看左右,知道了自己身在谷雨阁的花圜中。此处与南苑比邻,没有隔墙,夜里黑,她又有心事,才会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断不是故意的……

  “是清扬吧。”眯细眼,不掩面上笑意,洪煦声温声说着:“清扬走路,左脚微拖,步伐是长期练单家鞭法特有的滑点步法,自小就是如此,我不会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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