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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朝露平平静静地道:“你说的这些,并不是我们直到今日才清楚的,不是吗?”

  “一件事处在设想阶段,和它成为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冲击力是不同的。”他摇摇头。

  “云衡,不要太低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也等于是在逃避你的责任,我不信你是这样没有担当的人。我和你在一起,能做的事至少还有三件——保持健康、存够足以生活无虞的养老金,教养好子女,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些,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听到这些,褚云衡眼睛湿润,有细碎的银光闪动,可是他很快笑了起来,像是渐起的春风,把整张脸上的雾霾渐渐拂开。

  朝露看着他,情难自持地搂住了他的腰,抬起脸仰望他。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淡淡的影子,带着让人心醉的忧郁,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她伸出一条手臂,摸到他的后脑杓。

  他顺着她手上的力道慢慢地低下头,在她的眼皮上轻轻一吻。

  “朝露,你这是第几次向我暗示什么了?”

  朝露并不生气,心中反而升起一个念头:褚云衡,你这个傻瓜,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立即答应的。

  没有鲜花也可以,没有戒指也可以,更不须单膝下跪那种仪式,只要是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走进董家,朝露刚想让气喘吁吁的褚云衡坐下休息片刻,却被他制止了,“我想先去看看阿姨。”

  “在卧室里,我陪你去。”

  她扶着他走进贺蕊兰的卧室,就见方蕴洲倚窗而立,静静地望着他们,少顷,僵硬地朝他们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上来了,我也该走了。”

  “小方,今天也没有准备,不方便招待你,下一次欢迎来家里玩,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贺蕊兰靠在枕头上,对他点了点头。

  “好的,阿姨。”方蕴洲简短地应道。

  “蕴洲,改天我和云衡请你吃饭。”

  褚云衡看了看她,一种不用言语就能传达的默契在他们的对视中流转,她主动勾了勾他左手微微蜷曲的小指,又整个握住。

  褚云衡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蓦然间,他像被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脸上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仪与自信。“朝露的提议很对。方先生,如你所见,我行动不太方便,今天实在多亏有你照顾阿姨,不只是朝露要谢你,我也很想聊表谢意。”他的话里虽提到自己行动不便,却并无卑微低下之感,他就站在方蕴洲的对面,神态自若。

  方蕴洲不咸不淡地说:“客气了。再见。”

  “你陪我妈妈坐会儿,我送他到门口。”朝露对褚云衡说。

  他点点头,把床畔的一张椅子往床头方向拉近了些,坐下。

  朝露送方蕴洲出去,方蕴洲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朝露准备关门时,他才一手用力把门抵住,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哑声道:“朝露,我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想清楚你们的未来!你不该和他……他残废得连爬几层楼都吃不消!如果阿姨老了、你老了,该怎么办?这些你没想过吗?”

  朝露被激怒了,她站到门外,把门虚掩起来,严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认真想过?你所考虑的这些问题,难道你口中那个……”朝露蓦地住了口,“残废”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个人不会想得比你更透彻吗?”

  “他考虑过后的结论是什么?仍然要自私地占有你、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的未来?”方蕴洲显然也情绪失控,变得口不择言。

  “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构建起我们的幸福!”朝露气得面红耳赤,“方蕴洲,你要再敢侮辱我的男朋友,我绝不原谅!”

  方蕴洲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低下头。转身时,他目光复杂地望了她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朝露,也许你认为我是出自私心,蓄意要破坏你追求新的感情,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早在你和他交往之初,我就和你说过,你根本不清楚家里有一个残疾的成员会是怎样的光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朝露被他话里少见的忧伤触动了,她迷惑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他合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因为我有一个残疾的女儿。你想见见吗?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让你陷入可以预见的悲剧里。亲人或爱人残缺的悲剧,是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的伤痛,我无从选择,但是你还有选择!”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弄懵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方蕴洲已下楼离去。

  方蕴洲曾经提过那场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却从来没提过他还有一个残疾的女儿。人生的不幸那样多,即使是像方蕴洲这样表面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也总有不为外人道的苦楚无奈。

  看似完美的苹果背面,也会有上帝的咬痕。

  她终于理解方蕴洲为何如此坚决地反对她和褚云衡交往,他是过来人,知道和残疾人相处的心酸,因此,他才更加不信任褚云衡能给她带来幸福。

  但是,褚云衡不是一般人,他能给予她的,比任何一个外表看似完美的人都多,这一点别人或许很难理解,但那又如何?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才是能给他打分数的唯一人选。

  而褚云衡得到了满分。

  朝露回到母亲的卧室时,褚云衡正用右手在替贺蕊兰按摩。

  她抛开方蕴洲的话带来的震动,走向母亲的床头,蹲下身托着腮帮子,歪过头打趣褚云衡,“你到底会不会啊?我妈的腰才受过伤,别给按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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