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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他会的。”

  嵇千秋登时愣注。

  “他会。”向来最定能忍的玄玉都可亲刃尔岱了,对他又何需手下留情?当年是玄玉在他战败后救他一命,如今放眼国内,灵恩与尔岱死 了,凤翔永不见天日,只要除掉他,就再无人能够成为玄玉的心头大患,若是他不从,相信玄玉定不会吝惜收回当年曾欠给他的一条命。

  嵇千秋慌张地问:“可……可就算出降,王爷不也是死路一条?”

  “说实话,我不了解玄玉的心思?”他没把握地摇首,“我不知,我若出降,他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或许,在他被押至长安后,玄玉不会阻拦父皇下旨杀他,可他又隐隐觉得,只要他降,玄玉就有可能留他一条生路。他一直都记得,当年灭南之战他负伤带伏羲营退至贵安时,没降罪于他的玄玉,在他耳边所说的安慰话语。

  玄玉的有情与无情,不是只在一念之间,也并非单凭个人好恶,玄玉是在看人。尔岱之所以会死,是因乐浪,也因尔岱直接威胁到父皇与长安的安危,他若要玄玉不杀他,他得让玄玉有个不杀他的台阶下,在玄玉得依父皇的旨意变狠之前,他必须让玄玉能说服自己不需这么做。

  话说回来,其实,他并不是挺在乎自己的生死,早在出兵之前,他就有了兵败后一死的觉悟,现下他之所以不能死,是因他担心在他令下叛变的伏羲营,会在父皇的盛怒之下,跟着他一道走上黄泉。来到丹阳这些年来,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重新打造了一座新的丹阳城与伏羲营?他不愿让这座丹阳城再次走回战后的前路,又再次遭战火所摧折。

  “王爷……”还想劝他回心转意的嵇千秋,在德龄不语地朝他扬手示意他别再多说时,只能无奈地把嘴合上。

  走至殿窗瞧着外头的景色,德龄聆听着穿梭在丹阳城里的西风风音,他一直都觉得,这座丹阳城是属于秋色的,每到离别的秋日,城内总是枫红似火,璀灿得一如彩墨所绘的画眷。

  到头来,秋日匆匆,人生亦匆匆,这一切不过如朵烟花而已。

  年少时,他浪费了太多的时光去满足个人的虚荣,等他真正觉醒时,却是在刻骨铭心的战场上,和战后寂寥地思念韦重次的雪夜里。他无一日遗忘当年韦重次替他断后时那双肯定他的眼眸,以及赵奔、狄万岁他们信任他的模样,还有在这回举兵前,当他手握着梦想,手中那份握有无穷力量的感觉。

  虽如烟花,但到底,他也曾灿烂过。

  虽如烟花……

  杨国内乱半定后二月,太子玄玉自长安返回九江,准备亲自接太子妃冬卿与袁天印一道返回长安,原避战火离开洛阳、九江的百姓,亦纷纷返回故里。

  首次以太子之姿回九江的玄玉,奉圣谕对力守九江有功的燕子楼与旗下大军行赏,再与众集在九江的洛阳、九江官员们会晤,以商议在战后该如何重建此二地,又该如何复苏国内民生。等玄玉终于能返抵家门,已是数日之后。

  冬卿并未对玄玉调走余丹波不援九江一事多置一词,事实上,在玄玉开口向她解释前,冬卿先领着他来到乐浪位于九江城住所的灵堂内,双双对乐浪上完香后,先行与玄玉讨论,到时该不该带着乐浪的遗物一块回长安。

  为了她的知心,玄玉除了只能将她拥紧之外,什么也说个出口,

  数日之后,当袁天印终于打发掉那些部急着想向朝廷讨笔款子,个个部伸手向玄玉要钱的官员后,终于能见上玄玉一面的他,在进入玄玉书斋里时,他见到的,不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玄玉,而是一个眼底写满不安的玄玉?

  早等着与他谈上一谈的玄玉,开口的第一句话,即是藏在心底的恐惧。

  “请不要离开。”

  袁天印沉默地看着玄玉,他想,玄玉为了今日与他见面,已在心底准备了很久,也做了过多的猜测。

  玄玉恳求地看着他,“师傅,别在这时离我而去。”

  长安与九江接连告捷后,他始终都紧绷的心房,依旧没一刻能够放松,他一日夜夜所担心的,就是袁天印恐将会在此之后不告而别。身前身后,在他身边的人们一个个都已离开,无论是生或死,他怕,已助他打下众皇子的袁天印,即会是下一人。

  现下杨国内战方毕,一如当年灭南之战后万事起头难,他的身边若是少了处处部帮着他、总是为他指点明路的袁天印,他没有自信能够一个人孤独的撑下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殿下大业未成,为师怎能对殿下放心?”

  “日后呢?”十指紧紧交握的玄玉,屏息以待地问。

  袁大印顿了顿,如常地走至他身旁坐下,在他手上拍了拍。

  “这就要看殿下怎么做了。”其实他走与不走,全在玄玉的一念之间。

  当年拜师时,师傅所说的要求究竟是什?”玄玉干脆趁此机会,把已积藏在心中多年的疑问问出。

  袁天印再次重复,“袁某不要金银财宝,亦不要高官厚爵,袁某只要殿下答应一事。”

  “何事?”

  “做个明君,”他的要求,看似简单,也很难。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玄玉在片刻问答不上话,他还以为,袁天印会在大业已成之日,功成身退要求归隐,一如史上那些深知主上皆是能共苦而不能共荣的臣子们,都选择在被君主反噬之前保己弃业。

  袁天印扬眉笑问:“殿下以为,某袁所求将会是全身而退?”

  “对……”他讷讷地颌首。

  “袁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袁天印正色地澄清,“殿下若是明君,袁某自当竭力侍奉主上,鞠躬尽瘁。”

  “若否呢?”玄玉没疏漏他话里的假设性。

  袁天印毫不犹豫,“袁某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地撞击在玄玉的心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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