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铁勒 > 战云密布 | 上页 下页


  养精蓄锐、整军待发的这一夜中,守在玄玉身旁的堂旭,见玄玉并无睡意,劝了玄玉许久却依然不成的他,虽说玄玉都已叫他与其他将军一般去歇息别守着他了,可他就是不走,硬是努力打起精神,一回又一回地,聆听着外头定时的打更声,他觉得这夜很漫长。

  在他的目光下,玄玉沉默地在行辕中坐了一夜,案上的茶凉了,烛泪也干了。

  当黎明再次来到,东方远处的山头迸射出第一道晨曦时,着好战袍的玄玉,系紧腰际的箭筒,扬手取下挂放在架上的陌刀配挂在腰际另一侧,在转身走出帐外时,他用力握紧了堂旭呈上来的战弓。

  帐帘一掀,微眯着眼看向天空的玄玉,从不曾觉得黎明时分的天际是如此清澈,叶上犹带夜露的草叶,在风中轻轻颤动,神农营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兵,也在晨风的吹拂下苏醒,齐列在川声嘹亮的岸边,正一个接一个的登上战船,准备前往对岸九江己攻下的渡口,自九江上岸后先行东进。

  全军登上船舰后,一艘艘载满了士兵的船舰平稳地滑过江面,清晨的江面上很平静,偶有数只江鸥低叫地飞过,或是跟随在船舰后头嬉戏,这是个一如往日的早晨,天际澄净、江水剔透,带着湿意的空气里,嗅不到丝毫战争的气味。

  但在日头愈升愈高,他们也愈来愈靠近对岸时,站在船头的玄玉,迎着带了点刺鼻气味的江风,远眺着远处岸上面临三面夹击的九江城,未熄的袅袅烽烟仍在上方徘徊,染黑了九江的天际宛若重云密布,阳光照射在遭到损坏或经历过烟熏火烧的城墙残垣上,看来有些漆黑,在岸边,那夜燕子楼所率的战船也仍停泊在江岸边。

  大军登岸后,玄玉先令战船开回杨国长江沿岸,顺着安全的江道续往下游前进,再亲率大军踏着岸边的江水,绕过攻守方酣的九江城,开始朝上游前进。

  远离了九江城后,他们在几座居于九江附近的城镇遇到了点抵抗,但对方皆不是敌手,原本行走在岸边或是城间的大军,随着江岸地势的改变,离开了江水走入了岸旁林木生长得甚为浓密的林中,据军中的向导说,这是捷径。

  林间走了一日后,在次日天明时前方探子来报,如玄玉所料,南军一支位在九江不远处的军伍,正奉命赶往九江支援,全速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

  收到这消息后,军中众将军皆面有难色,只因若在这处偌大的林间与敌军交锋,万分不妥,因林战的缺点实在太多了,军伍不能布阵、骑兵不能策马冲锋、步兵们惯用的长形陌刀或是枪矛,也不便在林木密集的林间使用,加上所有的战略、计策在这林间也全都派不上用场,任再如何英勇的兵将,面对此境,也难敌困况。

  若是不愿林战,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后退,撤出林外再战,可他们光在林间疾走就走了一日,若是退出林外再战,那么先前这一日的光阴就即将耗费,且更让敌军接近九江一步;另一个选择是,大军继续前进,赶在敌军入林前在林外与敌军交战。可这二者他们却皆不能选择,因敌军已即将入林,而他们离出林处,也还有段距离。

  不愿耽误时间的玄玉选择继续前进,并下令全军准备在林间与敌军交锋。

  林间草木,在士兵们踏过时沙沙作响,而这声响,也是此刻寂静的林中唯一的音律。在玄玉的令下,盾伍与箭伍走在前头,骑兵们将战马置于大军之后,与步兵皆背弓或弩,携短陌刀前进,堂旭身后那柄大刀,此刻在林中看来,极为不适,可玄玉没有说什么,也没特意叮咛他些什么,玄玉的无言,或许是出自于多年来对于他的信任。

  在穿过林叶间的朝阳照射下,刀光刺眼闪烁,白亮的光影在翠林间四处晃动,堂旭身后这把数年前玄玉命人替他造的大刀,很重、很沉,就与他原有的那把一模一样,细心的玄玉,怕他会用不惯,甚至连刀柄上遭他长年握出来的纹路也都命人造出来,当年他头一回将它接至双掌中时,他总觉得喉际紧得有点疼,除了谢字外,口拙的他,不知还能对玄玉说些什么。

  那时玄玉的脸庞,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如今,在一边前进也一边等待着与敌军交锋的这个当头,堂旭却看不清,一直走在他前头的玄玉,此刻他那逆光下的侧脸。

  两国开战以来,玄玉变得更沉默了,不知是因袁天印不在他身旁的缘故,所以玄玉少了个能够说上话的对象,还是因有太多的责任与期待压在玄玉的肩头上,让玄玉累得说不出口,因此玄玉连他也不愿开口。开战后的每一日,玄玉除了镇日在行辕中听取军情,并在作出反应后命人回报给前线,或是和各将官商议军机与决定下一波攻势外,玄玉还派出大批内间潜入南国,四处散布对南军不利的负面消息,以及他杨军是如何壮大,将在多久后就攻陷南国一带的临江众城,再率大军联攻至国都丹阳。

  玄玉在内间这方面的作法,有点阴险,但他明白。战争中,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或是光明磊落,只有节省兵力与时间,动摇敌军军心,远比展现军威动武恫吓来得有效多了,只是他不确定,这究竟是袁天印事先就教过玄玉的,抑或是玄玉自己想的,不知怎地,他突然很希望,这是袁天印所想出来的而不是玄玉,他不想……数年前由他撑着伞一块走在洛阳街头上,站在伞下边低声询问他身后的刀背了几年的玄玉,太快,变了样。

  可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就背负在玄玉的身后,玄玉不能不变。

  于是他在玄玉的沉默间,发觉他再也找不到当年伞下的那个玄玉,他不知下令三军开战的玄玉,这些日子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圣上所给的,只能胜不能败的这个前提,玄玉又是如何让自己在这重责下调适过来的。如果说,权力会让人疯狂、也会把一个人给压垮,那么手拥调度指挥六十万大军军权的玄玉,现下的心情,又是如何?

  层层理不清的思绪,被更多加入林间的声响打断。

  穿过树丛直袭而来的箭雨,来得很突然,几乎是在箭到响起啸音时他们才发觉,来不及回报敌军已到的探子已死在前头的林间,随即一批又一批居于大军前的前军步兵倒下,一根根未射中的敌箭,大部份钉穿在树干上,或是坠落在脚下的草丛间。

  林间若是采箭袭,不适远距,只宜近距。命前军的步兵持盾续往前走,玄玉打算先缩短了两军之距再行箭攻,直将两军之距拉至不能再近的距离后,等候已久的箭伍在前将军的令下还以箭攻,同时步兵也持盾前进,先杀敌军箭兵,以扩大两军交锋的兵员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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