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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及至后来,从他亲见她的执着,一直到纪遥第一次逼她离开,她承受着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变故,却丝毫没有怀疑、质问、辱骂以及崩溃。

  她一个人,平静自在地生活在他们身边,就在咫手可探的地方,安于清贫,努力进取。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还是心有愧疚的话,此后,他对她,却是崇拜甚于欣赏。

  崇拜,这是他从来不肯启口的言辞。

  从小到大,他可以不崇拜任何人,因为,他需要的,只是别人的崇拜。

  贺氏长孙,一生下来,注定就是贺氏的继承人。在任何一处微小的地方,都要表现得比他人优越聪慧。

  必须高高在上,必须让其他人仰望。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为此,他必须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辛劳与努力。

  他曾经渴望,也能如她一样,活得简单潇洒。

  就像他的名字,意随己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然而,他不能,一个人置屋独居,给他三年的时间经营自己的游戏公司,已经是贺氏让步的极限。

  他是不自由的,他是不能够犯错的。

  不能犯错!

  他的人生,局限于早已划好的条条框框,没有惊喜,不会有意外,更不可能让他觉得懊恼痛悔。

  他以为是这样了,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了。

  然而,上天却又给他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

  它让他遇见她,让他看到七色彩虹后的第八道阳光,让他看到,即使是为生活辛苦奔波,也会有温暖欢笑……

  “这是你的咖啡。”软绵绵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睁眸,小米赶紧低下头去,假装忙碌。

  他刚才,是在微笑吗?她明明看到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纳闷地将一杯又一杯黑色液体放到贺意随面前,看着他喝一口,皱一下眉。她不想笑,偏又忍不住,只得拿托盘挡住半边脸。

  他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撞上她来不及隐藏的含笑的目光。

  那样温柔,那样专注。

  他两眼一瞪,她困窘地羞红了脸,转身想避开,他却一把拉住她,不放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唬着一张脸。

  她委屈地撇撇嘴,“这已经是本店所有的咖啡了,你再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贺意随咬牙,听听,听听这丫头在说些什么?那么不负责任的话,她也能说出口?不管了,反正他已经爱上了那种滋味,中了毒,没办法。“我不管,我非要喝你从前给我冲的那种咖啡。”他耍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没办法,乐小米摇头,叹气,“说了这里没有。”

  “那就回网吧。”

  “我已经辞工了。”

  “我再聘你。”

  “我不想回去。”

  贺意随愣住,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吧?

  “为什么?”他想不通,他对她不好吗?纪遥不算,她是第一个他真心想帮助的人啊。她彻夜不眠,他不放心,偷偷去她房里查看,知道她是忙着替同学抄笔记赚钱,于是,他也不睡,在熬通宵之后还等着早上送她出门上学。说喜欢喝她冲的咖啡是借口,只是想借机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减轻她的负担。每天,不论有多忙,他都会赶在她下班的时候送她回家。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就算是纪遥,他也不曾这样费心费力过呀。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本来就不姓贺,也没有法律规定非住在那里不可,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出来。”小米耸耸肩,刻意将语气说得轻松。

  贺意随沉默下来,望着她,眼里忽然涌出忧伤的表情。他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直到乐小米出现,他们交谈得那么自然,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以为,至少,应该已经刷新了零的记录。

  然而,到头来,却依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她何曾拿他当过朋友?

  “你辞工,我没有批;你搬出我家,也没有得到我的同意。那些,都是不能作数的。明天,如果在上述两个地方还看不到你,我就要报失踪人口。”怒气在心里膨胀,总是高人一等的固执让他绝不肯轻易罢手。

  “你说什么?”乐小米不可置信,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没有看出来,贺意随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然而,他那样深深的固执却也让她感动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撩拨着她的心。怎么办?他这样子,她怎还能狠得下心?

  但,若她心软……若她心软……

  她不敢想,不敢往前深想下去。她不对他狠心,就是对自己狠心。

  “爱”这个字太沉重,她怕付出太多,他承受不起。

  贺意随说到做到。隔天,全市各大报纸登出了整版的寻人启事,警察局将她的资料记录在案,甚至,连“蓝屏”咖啡屋的业主也发来了收屋通知。

  这一次,他是志在必得。

  看着眼前露出疑惑目光的客人,再看看客人手中印着自己大头照的报纸,乐小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人哪,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借了报纸,冲出咖啡屋,直接找上办公大楼。

  “意随”游戏公司位于这幢大楼的第十七层,出了电梯,轻车熟路地往右拐,她心中忽然有所感悟。

  意随游戏公司?意随己心网吧?看来,贺意随这个人还不是普通的自恋。

  将以往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推翻,她才发现,她并不能算真正地了解他。一切,是不是还有必要重头再来?

  “小姐?”冷不防迎头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对方皱眉,却仍然很有礼貌地问她:“请问你找谁?”

  “我找——”她抬起头来,瞄向记忆中的总经理办公室。

  “赫——”秘书王小姐抽一口冷气,慌忙转身,在文件堆里一阵好找。

  “是找这个吗?”小米嘲弄地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一夕成名,以这种方式。

  “喔,不、不是。”王小姐笑得尴尬,一面揣测她的身份,一面仍以挑剔的目光偷偷打量她,“是找总经理吧?我去帮你通报一声。”难怪最近老板变得古里古怪的,原来是得了相思病哪!

  不过,这女孩虽然看起来斯文清秀,可毕竟,脸上一块胎记破坏了整体美丽,老板配她,有些可惜了。

  心里这样想着,耳边已听得一声“不用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霍然拉开。

  “进来。”贺意随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后。

  小米抱歉地对王小姐笑笑,才以再平常不过的步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砰!门关上。

  刷!百页窗关上。

  阻隔住一众好奇的眼神。

  小米耸耸肩,“不用这么紧张吧?”

  在这个屋子里,想逃避、想忘记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喝醉酒,糊里糊涂,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样闹脾气,把无变小,把小变大的那个人,有什么理由到此刻才畏首畏尾,假装神秘?

  “她跟你说什么?”

  “嗄?”

  “王小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贺意随抓抓头发,显得好烦躁。

  “没有,没说什么。”她摇头。

  “那么,其他人呢?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其他人在议论什么?”

  小米望着他,眨眨眼,一脸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呢?难道报纸上的启事并不是他登的?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不,我出去向她们解释一下?”

  说不上为什么,心中陡然觉得黯然。明明是打算来兴师问罪的,可,看到他那么烦恼的样子,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脾气没什么大不了了。她不能发脾气,不可以闹事,因为,那会令他难堪。

  他的立场,比什么都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小米才开始感觉到惶恐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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