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唐纯 > 沧海谣 | 上页 下页


  他刚才明明已经看出小孩的肚兜有问题了,为什么不索性在吓疯了罗夫人之后就拿走呢?这不是省了许多事吗?

  可是,他还要费劲周折地将马车赶回来,又一直等到肚兜落入罗长风手中之后才动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麻烦呢?那人一定没什么头脑!

  萧子言一边慢条斯理地赶路,一边乐呵呵地想着。

  孤村野地,荒草凄凄。

  这里虽然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地,但景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近年来,因天灾人祸,战事连连,村中早已是十室九空。方圆百里,杳无人迹。

  可是,今夜,那摇摇欲坠的土屋里居然燃起了一丝烛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闪闪烁烁,飘摇不定,与磷磷鬼火几无二致。

  难道,人事凋零之地,连鬼魅也出来猖獗?

  蓦地,土屋之旁忽现出一条黑色人影。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此地是繁华热闹的大街,他便是那看花的过客。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便停留在那扇灯光流泻的土屋前。

  毫不迟疑地,他推门而入。

  刺耳的“咿呀”声过后,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荧荧如豆的灯光照映在他那张慵倦的脸上,疏淡的眉,微眯的眼,以及紧抿的唇,赫然便是刚刚还在京城里戏人取物的步沧浪!

  此时此刻,任谁看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被京城武林人士反复诅咒,竞相唾骂的天鹰圣使。

  步沧浪随手关上勉强能称之为门的破木板,大咧咧地在油腻斑驳的桌边坐下来,象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只烧鸡,一瓶烧酒。

  然后,撕了一条鸡腿,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啧啧称赞道:“嗯!嗯!真好吃!不愧是醉月楼的烧鸡,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他又就着瓶口喝了一口烧酒,那样子,仿佛天底下最好的酒就在他手中一样。

  他吃一口,喝一口,便赞一句,逍遥快活赛似神仙。

  当他称赞到第三十七句时,土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极细微,但极轻蔑。

  可是,此时的步沧浪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醉熏熏地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然后一头倒在污渍斑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烛光仍然在顽强地摇曳着,给予这方诡异的空间一点明亮的气息。

  “扑”一声,灯芯爆裂了一下,炸开一点璀璨的火花。

  就在这一瞬间,土屋门口忽然出现一条青衣人影。

  那人正是萧子言。

  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似乎对步沧浪颇为忌惮。

  等了一会儿,见步沧浪仍没有丝毫动静,她大着胆子走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她离步沧浪越来越近了,隐隐的杀机开始充塞于整间小屋。

  一个好的杀手,在他清醒的情况之下,绝对不会让杀机靠自己这么近。

  步沧浪无疑是最好的杀手,但他却将自己暴露于杀机之下,那么,只能说明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萧子言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一口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在火光熄灭的那一瞬间,屋内银芒一闪,发出无数“扑扑扑”的闷响,紧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天地万物都在此刻静默下来。

  就连时间也仿佛凝固在紧张的空气里。

  也许只是几分钟,却又似有一个世纪般长久。

  当心弦绷至极限时,便“啪”地一声裂开来,骤然将轻灵的气息注入进僵硬的氛围里,使天地为之一宽。

  那是一声低低的,浅浅的,充满得意的轻笑。

  月光照映之下,现出一张盛开如春花般的笑脸,狡黠如兔,娇媚如狐。

  还是那一身青色衣衫,还是那一领书生头巾,但,分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她的神情再也不是一个男子所应有的。

  她的眼睛明亮如远山上初融的冰雪;她的眉毛优雅如黄昏时初上柳梢的新月;她的嘴唇柔软如四月蔷薇花的花瓣。

  此刻,她的喉咙正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笑声,象清风吹过风铃一般。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她脸上初初绽放的笑容,还未开到极致,却被骤然而起的一点烛光所截断,硬生生卡在那里,被惊诧,羞怒,以及懊恼种种神情所代替,将起未起,将息未息,怔怔地,象一朵迎风怒放的秋海棠,又象一株披风夭折的冬青树,徒留怅惘无限。

  本来被她吹灭的烛火不知何时又颤巍巍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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