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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大公子!”从山道上下来之后,人还未进入麒麟楼,负责在外探听消息的飞信堂堂主就在人群之外焦急地对南宫麒打着手势。

  南宫麒阴沉地瞥了他一眼,在这个时候,他还有何心思去处理事物?

  他的胸中充满了怨恨,他恨身边所有的人!

  父亲!母亲!奶奶!弟弟!

  这些都是他最亲的人,可是他在他们身上一点也感受不到被关注,被重视的感觉!

  奶奶和母亲的偏见显而易见,只有弟弟才能为她们带来欢笑。

  而父亲呢?他一直以为父亲应该是唯一一个能秉持公证的人。

  他做了那么多,全都是为了能引起父亲的注意,可是,不论他做了些什么,也不论他做得有多么好,他始终都没有得到父亲半句称赞。

  即使他面临死亡,也不曾对自己露出过欢颜。

  父亲的心里只有母亲!

  除此之外,或许还关心着弟弟,可是,对于他,就连半分怜悯也不曾施舍。

  他知道父亲重情,荒废家业,所以心有不安,觉得愧对祖先。

  于是,他竭力扮作强者,想以此博得父亲的欢心。

  只有天知道,他多么想偎依在父母身边撒娇,他多么想在练完功夫之后和弟弟文绣一起玩耍,他多么想能在悲哀的时候哭泣,在快乐的时候大笑,可是,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奢侈。

  他一旦选择了做一个强者,所有的七情六欲都与他无关!

  后悔吗?他不知道,可是在这一刻,在父亲失去生命也不曾赞许过他的这一刻,他只感到深深的疲累。

  “大公子!”飞信堂堂主仍不死心,继续唤道。

  南宫麒不得不止住脚步,走出人群之外。

  飞信堂堂主慎重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幅画卷,卷轴徐徐展开,露出一名红衣女子英姿飒爽的身影。

  她身穿红色劲装,脚蹬一双黑色小蛮靴,清亮的眉眼傲然瞪视着前方,仿佛随时准备与天争辉。

  “她是什么人?”南宫麒用淡漠的口吻问身边的飞信堂堂主。他并不小看这名女子,能让飞信堂堂主带到他面前的人一定不简单,只是,不管她是谁,他现在既没心情,也没兴趣去了解她的一切。

  “她是公子您的夫人。”飞信堂堂主尽量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事实。

  “我的夫人?”南宫麒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浅笑。既然画中女子才是奶奶为他选的夫人,那么,烟波阁里住着的又是哪一位?这倒是他很有兴趣知道的。

  “属下查出,纵海帮偷梁换柱,以妹妹颜紫绢代替姐姐颜紫绡出嫁。”

  “颜千岭那个老匹夫居然敢这样戏弄麒麟楼?”南宫麒深邃的眼眸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意。

  “属下本来是兼程赶往麒麟楼想禀报此事的,但仍是迟了一步,令夫人枉死,属下罪该万死!”

  南宫麒沉吟半晌,冲喜一事被人暗中捣鬼,以致喜事不成带来灾难,这些的确是该肇事者负全责,但——他的眼前浮现出喜帕下那张清淡睿智的脸,她有错吗?该不该用可笑的迷信来判她死罪?

  飞信堂堂主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等待着南宫麒的指示。

  都说伴君如伴虎,所有在南宫麒手下办事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他的深沉,他的机谋,在在都令人钦佩,但是他的狠心,他的残忍,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虽然,麒麟楼这几年在他的领导之下,大有称霸武林之势,但,人心却比从前更始惶惶了,大家都怕哪一天,一旦稍有差池,大公子的令箭就会指向自己。

  等了半晌,他听得南宫麒这样吩咐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别人。”

  飞信堂堂主暗中舒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想来大公子也不会责怪他了。

  他恭身鞠了一恭,退了出去。

  南宫麒看着他的背影,孤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冷。在山风的吹拂下,仿佛冰冻的尖刀,随时待发。

  所有的喜幔都已撤下,所有的鲜红都换做素白。

  一场喜宴的结局怎么会成这样?

  颜紫绢倚靠在窗前,望着湖面上那氤氲的水气,心里仿佛隔塞着一股酸酸的冲动,却偏偏倔强地不肯松懈。

  莺儿端来的茶早已经凉了,本来爹爹不肯让她带莺儿过来,怕是有与纵海帮相熟之人看出破绽,但她还是将莺儿混在送亲的队伍中带了出来。

  远离家乡,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她怎么可以少得了莺儿这个知心人呢?可是,再知心的人此刻也难以解开她的心结。

  难道,这场灾祸真的是她带来的吗?她本来是想来做一个好媳妇,却不料给予公婆致命的一击。

  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份内疚,叫她如何释怀?

  “小姐,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热热。”莺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南宫家的人完全没有把小姐当少夫人看待,安在烟波阁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却从来没有人过来问候一下。

  就连公婆出殡的大事,也不让小姐参加,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可是,这些话她都不能对小姐说,聪明如她,应该早看出来了吧,她却半分也不埋怨,只是一味地苛责自己,认为是纵海帮掉包导致冲喜成为悲剧。

  难道,她就要一辈子背负这一个孽债吗?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说什么也要替小姐找回麟公子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认为麟公子和小武是坏人。

  可是,她却一直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逃走呢?这其中的关键,就连小姐也想不明白,她又怎么想得通呢?

  她叹一口气,端起差盏向外走去。

  刚拉开门,她骇异地连连后退几步,口吃地嚷道:“姑爷——您——您来啦!”

  莺儿奉上新泡的龙井之后,担忧地看了看沉默中的两个人,然后一语不发地退出了烟波阁。

  从湖对面吹过来的清冷的夜风钻进细纱窗里,带来几许凉凉的寒意。

  应该是初秋时分了吧,日夜之间的温差特别大。

  一袭藕荷色夏衣罩在紫绢那单薄的身上,显得弱不禁风。

  她低垂着头,全神贯注地绣着面前的一幅百鸟朝凤图。

  百鸟朝凤是最难绣的一种图,之所以绣它,是因为它容易打发时间。一百只鸟,各有各的形态,各有各的丰姿,将时间耗在这上面,就可以减去许多烦恼。

  她渴望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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