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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回避着冒顿的视线,但却依然能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洞穿。

  匈奴习俗,单于死,必将人头割下,与黄金打造的身体拼在一起厚葬。

  伏琅盗单于的头,另换假的人头葬于穴中。

  不说,便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一旦说了出来,冒顿身为人子,弑父夺位已是谋逆大罪,为了收买人心巩固帝位,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义于民。

  冒顿,你既知我,我亦知你。

  我们终将面对面为敌。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匈奴武士们果然有所忌惮,纷纷止步不前。

  几百人屏息静气等待着冒顿的命令。

  风,从极北的祁连山吹过来,带来阵阵冰寒的凉意。

  我感觉发上结了一层湿冷的霜花,额角却布满细密的汗珠。

  “你可知道,仅仅就因为你手上的人头,让你死十次都不为过。”冒顿眼里闪过一抹阴枭的杀意。

  沉默,依然还是沉默!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我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我赌的,不是冒顿的良心,而是时势。

  时势不能容许他在继位之初,眼睁睁看着他人凌辱先王的头颅。

  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弓弦的“嗡嗡”之声听起来都是那么清晰。

  一名近卫偷偷举起了弓箭,我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

  “住手!”冒顿忽然抬手。

  绷紧的心弦蓦地松了一下,但是下一瞬,又陡地扯直了。

  “让他们走,不过,曦央,”冒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的骑兵会追逐你,天涯海角,直到……”

  “我死。”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冒顿笑了,冷峭而不易觉察地笑。

  那笑容,竟莫名地让我的心微微一痛,仿佛被尖利的针轻轻划过,纤小而细密。

  这个人,他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生死系于一线;他也曾在我面前将铁箭插入心爱女子柔软的胸膛;他曾经忧伤地对我诉说过童年的往事;更曾在万人之前,将我推上荣耀的巅峰,与他同享胜利的荣光。

  但此刻,我们却彼此慎戒憎恨,绞尽脑汁地相互伤害。

  唯有伤对方更深更深……唯此一条路,才能让自己走得更好!

  骑兵们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郡主,我们走。”伏琅唤道。

  我回神,匆忙间再看冒顿一眼,终于纵马冲出骑兵圈,很快奔远了。

  然而,就在那一眼中,我看到他举起了手中的鸣镝箭,我心中一凛,怅然叹了一口气。

  要来的,终究会来吧!

  那一箭到底没有射出来。

  我和伏琅一路狂奔,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却依然没有摆脱追兵。

  早已是人疲马乏。

  到最后,我们索性弃马步行。仗着伏琅精熟地形,我们昼伏夜出,忍耐着初春的寒气,一步步接近贺赖。

  越过郁郁葱葱的阴山山脉,终于,灰黄色的大漠出现在眼前。

  到处都是黄色的沙地和沙堆,头顶的天空飞舞着细小的沙粒,没有绿色的草木,也没有水。

  “十日之内应该可以到达贺赖了吧?”我望着满目荒凉冷寂的沙原,忧心忡忡地说。

  “到了沙漠里我们不必再隐藏行踪了,匈奴人大多都熟悉最佳行走路线,我们只需要比他们快就行。”

  “可是,到了贺赖又怎么样呢?”多日的逃亡生涯已经让我生出恐惧的倦意,“我们会给贺赖带去麻烦吗?”

  我想到那个贫瘠的,终日吹着冰沙的部落,心中有某种异样不安的感觉。

  而且,愈接近,那感觉便愈盛烈。

  “贺赖并不是郡主的终点。”伏琅幽淡地说。

  我一怔,继而失笑了,“对啊,我们就把这一支匈奴骑兵,带去中原吧。”

  中原!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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