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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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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浮光从冒顿的眼角一掠而过,父母之爱,夫妻之情,兄弟之义,挚友之谊……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眼前这一张美丽的脸一手扼杀。 眸内冷光离合,隐含着恶心的厌弃之色,“你的儿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死!” “可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在你挑唆头曼杀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他的亲哥哥?” 那一瞬,须卜钦兰的脸煞白如纸,昂然端跪的身子忽然如一束枯萎的花瓣委顿于地。 红颜,最终只成为祸水。 我心中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是无声地扭紧了衣襟。 低低的啜泣之声从萎趴在地的钦兰口中逸出。一时之间,帐内人人自危,无人再敢自恃美貌,多说一个字! 冒顿环顾伏跪在他的脚下,大气也不敢出的一众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撑犁孤涂单于,挛冒顿,今追封前太子妃呼延冉珠为大阏氏,”随后,他转身面对着我,“我的大阏氏已死,从今以后,你,贺赖氏曦央郡主,做我的新阏氏。” 此语一出,帐中人人大惊。 我早已不是什么贺赖部的郡主,如今,他这样宣旨,很显然是废掉了我的王妃之位,为我和蕖丹一党划清界限。 冒顿如此做的深意,是什么呢? 他——是在警告我,莫要重蹈须卜钦兰的覆辙吗? 我看了须卜钦兰一眼,默默地跪在她的身边,沉吟良久,才道:“今日,陛下拥有了一切,天一样辽阔的疆土,云一样连绵不绝的牛羊,星星一样数不清的奴隶和子民,还有这数十位雍容美丽的阏氏。曦央不过是一名罪臣的妻子,他的一牛一马,一人一物都听凭陛下发落,陛下让曦央做你的阏氏,曦央本不该多言,只不过,陛下曾经答应过曦央……” 我要的自由!后面一句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是君,我是臣,很久以前便懂得,终有一日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到了这一刻,才发现,纵使心里有再多相熟的记忆,但,上下有别,还是不容我稍有逾越。 别说他并没有亲口许诺,就算他说了,那又如何? 君王的誓言,是再美丽不过的谎言。 我深知,但却又不得不把它当作最不可靠的凭恃。 冒顿微微有些动怒,“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为他。” “曦央不为任何人,只为一己的安乐。” “一己的安乐?”冒顿冷笑,“你的意思是说,做了我的阏氏,我给不了你安乐?” 我只有叩首,却不再说什么。 沉默,只有异样的沉默。 我能感受到冒顿的怒意,却也只能苦笑着叹一口气。今日我若不能一力回绝了他,来日才是我的大患呢。 良久、良久,冒顿终于开口:“凡我匈奴跑马之地,没有我冒顿得不到的东西,但你不同,你救过我,又曾与我出生入死,我要你自己点头同意。”他的声音隔着一层融融的火,听不真切,但却字字入耳惊心。 “只要你点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无论什么条件?是否也包括蕖丹? 我蓦地抬头,望着他幽邃的黑眸。 他所能给予我的交换的筹码,最大的额度究竟在哪里? 正要开口,拢在白裘披风内的手蓦地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握住了。她握得那么用力,手指痉挛着,几乎掐断了我的指骨。 但我知道,我终究还是会让她失望。 不是我不肯,而是不能冒险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充满歉意地看了发髻散乱、心丧若死的须卜钦兰一眼,她眼里陡然迸射出来的希望之火烧得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垂下头来,缓缓地说:“曦央有一奴,去年打发回部落看望族长叔叔,至今未归,曦央请求陛下派人打探一下此奴的消息。” 冒顿紧绷的神色为之一松,大笑着搀我起来,道:“这有何难?别忘了,你的夫君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王!别说是一个奴隶,就算是千亩草场,成群的牛羊,我都给得起。” 我虚弱地回他一笑,却冷不防被一股大力扯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你、你这个贱人!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你一早跟冒顿勾搭成奸,是你害了我的儿子!是你!” 须卜钦兰状若疯狂地扑上来扯我的衣襟。 最后的希望也宣告破灭,可怜她这颗身为人母的心。 我闭上眼睛,不欲与她为难。 “你想我的儿子死是不是?我跟你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她嘶声尖叫,认准我方才故意放过了救蕖丹的机会。 我的头发乱了,眼前晃动着尖利的指甲,眼看着就要挥上我的脸颊。陡然听得“啪”的一声响,冒顿将失去神志的须卜钦兰从我身上提了起来,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左颊高高鼓起。 “你疯够了没有?” 从来无人对她如此疾言厉色,须卜钦兰一吓,神志似乎更加痴迷了。 “你打我?陛下你竟然打我?我十三岁侍奉陛下,十五岁为你诞下麟儿,你看看,我们的丹儿多讨喜,他又聪明又伶俐,将来,是要做单于的……他是要做单于的……” 须卜钦兰又哭又笑,冒顿手一松,由着她跌坐在地,号啕大哭。 那尖刻刺耳的哭声,久久……久久…… 回荡在金帐宫空阔的穹庐之内,令人恻然心酸…… 第七章 归去 “谁都不许走!”一声隐含着怒意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遽然一惊。 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匈奴骑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喜娜更是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身子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双眼直视着马上的冒顿,“陛下明鉴,这里没有乱党,也没有人要走。” 冒顿淡淡地看了阿喜娜一眼,“这里风大,好好伺候你家阏氏回帐休息,她身子不好,染上寒气唯你是问。” 他的声音冷厉,我怜悯地看着战战兢兢的阿喜娜,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忽听得马蹄声传来,一名侍卫奔来报告:“大单于,白羊乱党冲这边杀过来了。” 冒顿冷笑,“他们不突围,反而朝里闯,大约是不想活着出去了。”说罢,策马第一个朝侍卫奔来的方向冲去。 鸣镝战士们紧随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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