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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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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紧了箭杆,用箭尖挑开了他胸前的衣襟。衣服和着血,已经粘在皮肉上面了。轻轻一拉,浓秽的血迹汩汩涌了出来。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割开腐烂的肉,缓缓挑了开去。 敷上阏氏花的根汁,再用撕下来的裙摆将伤口用力地捆绑起来。做好这一切,我已经累得直喘气。而冒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昏迷了过去。 看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薄唇紧抿,似是在睡梦中仍然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我又欣慰又心酸地舒了一口气。 “醒了?有肉吃,吃不吃?”我晃动着一只烤熟的马股肉,伸到冒顿眼前。 死了多天的马,肉质又臭又硬。吃了就吐,吐了又吃。 然而,我已学会,为了生存,不再挑剔。 “你还吃得下?”冒顿看着我的眼光有丝惊讶、有丝好笑,但更多的,也许,是赞许? “吃不下,全部都吐出来了,不过,还算没有饿死。”我有些小骄傲。 冒顿忍俊不禁。估计是他没什么力气,要不然,看那样子肯定会笑得更大声更放肆。 “看在你这几天看顾我的分上,今天让你尝尝鲜。” 我好奇地看看四周,没错,除了在沙地里也能存活的樟子松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阏氏花,除此之外,鸟禽不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莫非这花…… “你忘了那边还有一眼泉水?” 我猛地一拍额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有水的地方一般总会有鱼。 是我的见识太少了,总以为塞外苦寒之地,能有水已经是天赐的神迹,并没有去想,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地方,气候也一定适合其他生物的生长。 “‘祁连雪皑皑,焉支草茵茵。’原来这里就是焉支山啊?”我陡然想起这一句诗。原来,匈奴人口中的阏氏山,就是后人诗句里的焉支山。这里水清草美,风光宜人,在后世已是大大的有名。 “我不是告诉过你?” 冒顿并不明白我口中的焉支山和他嘴里的阏氏山有何不同,我也不说破,只笑嘻嘻地觑着他,“我也不白吃你的鱼,这几天无事可做,我倒是想出一条计策,只要你有胆子,并且相信我的话,我想,我们是可以重回王庭的。” 书,可不是白读的。怎么说,我也比这些古人看得多,看得远。 更何况,这几天生里来死里去的,脑中的潜能完全激发出来,原先不被记起的,忽略了的一些东西逐渐清晰。 再结合以往听过的一些故事,要想出相应的对策来,也不是很难。 冒顿沉吟了一下,神色平静,“说。” 他不太在意的样子让我有些微的失望,不过,想到我说出这个设想之后,冒顿脸上会出现多么震惊的表情,又不免有些暗暗得意。 “匈奴人最信天神,我们这一次就是要让天神降下旨意,告诉那些无知的人,你究竟是天神之子,还是恶魔煞星。” 淡淡自嘲的笑出现在冒顿唇边。 我顿了一下,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相信我,这一次你一定要信我!只要你能带领着族人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都会相信你。会信你是天命的草原之王,会信你并没有劫持蕖丹。不需要解释,我们只要成功!”一阵静默! 时间缓慢得好似贴着我们彼此凝视的双眸,寸寸爬过。 “到底怎么样?”还是我先沉不住气。 冒顿微微一笑,看着我的目光像看着一个充满了幻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淡淡地,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怎么样?你想说就接着说。” 什么叫我想说?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 冒顿咳了两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吓得不轻,唯恐他加重自己的伤势,连忙伸手去扶他。 他朝我摇了摇头。 我伸出去的手臂静止在半空中。 一颗心也悬在空中,看他吃力地往前挪动着脚步,慢慢走向泉边。 这个骄傲的人,从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显出一点弱势。 但,为什么他不肯相信我?不信我也有能力将我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激辣的泪水从眼里逼了出来,又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股委屈和愤恨的感觉盈满胸腔。 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吼:“你不是想逞英雄吗?我现在有办法可以让你成为万人景仰的大英雄,你怎么不敢听?还是,你根本接受不了要一个女人想办法帮你脱困的事实?” 冒顿的身子明显地一顿。良久,他缓缓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依稀可辨的脆弱与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帮我?你忘了你第一次帮我时,自己差点送了命不说,我不但没有答应你任何请求,甚至将伤重的伏琅囚禁在我的帐中,向你隐瞒他还在世的消息。你……还要帮我?”话落的瞬间,他眼里的犹豫、不信、狐疑各种混乱的表情一闪而逝,剩下的只有冰冷的讥嘲之意。 我心底一酸,苦笑道:“不是我要帮你,而是命运。是命运把我们两个拴在一起,救你等于救我自己。你说,我能不尽力吗?” 他止住唇边的笑,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心底思索掂量着什么。直到我忍耐不住地蹙起了眉头,打算再刺他一下时,他才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难以负荷这句话的重量似的,“南渡黄河,收复失地。” 冒顿一震,陡然间大笑起来,“果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咳、咳咳……” 公元前215年,就是我来到古代的前两年,秦始皇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精兵讨伐匈奴。一举肃清黄河以南的匈奴各部,给匈奴以重创! 自那以后,匈奴退守河北,再不敢与秦兵正面交锋。然而,痛失河南气候温暖,宜农宜牧之地,一直是整个匈奴人心底一个解不开的结。 如果,冒顿能带领士兵夺回失地,那么,将再不会有一个匈奴人怀疑他天神之子的身份。他说的话,也将再不会有一个人发出质疑。 “正因为不可能完成,所以,当我们回到王庭,向单于请旨,以成败来洗刷我们身上的冤屈时,单于才不会阻止。” 相信神明的匈奴人,自然认定,有罪的人一定会得到天神的处罚。让他死在战场之上,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冒顿听后一怔,继而露出深思的神色,久久不语。 大风起,黄叶飘。 转眼,白雪皑皑。塞外的冬天格外寒冷。纵使这已不是我在匈奴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却仍然冷得受不了。 火盆里的火已经熄灭很久了。 奴隶们送过来的木炭都已经被雪浸透,堆在一角,湿漉漉地散发着寒气。 我身上重重叠叠地披了四五件皮衣,仍然觉得冷。 这鬼地方,没有空调,没有取暖器,甚至连个暖手袋都没有,只能绕着屋子不停地跺脚,搓着手连连呵气。 饶是这样,我的脑子也没有片刻停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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