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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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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 邵志衡今天的话特别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大概他自己并没有觉得。 倪喃有些厌倦地想着。下面的话本来不想听,但,那一字一句却还是如空山钟鸣般敲入她的耳膜、震醒她的思绪。 “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他说。 倪喃蓦地抬起头来,那热切的眼神,让邵志衡在心里低低地叹息。 “你认识沈楚吗?就是隔壁小学里的音乐老师,沈老师,你一定认得的,你的孩子应该上小学了吧?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沈老师?”倪喃等不及地叠声发问。 老板娘连“喔”几声,等她把话问完,才找到机会开口:“沈老师喔,认得认得的,他经常到我们店里来吃饭。” “是吗?”倪喃眼睛发亮,“他经常来吗?跟谁一起来?是不是晴儿?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对了,她姓杜,杜燕晴。她是……” “沈老师的老婆嘛。”老板娘抢着说。 “呃,对呀,对。”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她已经很久没来了,她现在不住这里。”老板娘撇撇嘴。 “嗄?”倪喃愣了一下。 这时候,老板娘的儿子来喊她上菜,她抱歉地笑笑,一阵风似的出去,又一阵风似的进来,搁了菜盘,正想说什么,邵志衡突然插进话来,道:“这是刚才老板娘介绍的招牌菜,你尝尝。” 倪喃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个时候,心里又挂记着晴儿,哪里吃得下去?本想一口回绝了,但又见老板娘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好驳她的意,只得勉强吃了一口。 吃下去之后,当然要说好,既然说了好,当然又不好意思只吃一口,于是,只得又在老板娘欣慰的目光之下,连连吃下去。 心里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邵志衡的计。 但却是她心甘情愿往里跳的计,而且,即便是中计,也还是要感激他的。 老板娘见有人捧场,越发说得兴起,索性拉了椅子坐下来,边叹边说:“我看你们人好,又是沈老师的朋友,有些话,我也不妨直话直说。杜燕晴那个女人哪,真是坏透了。” “噗……”倪喃刚喝一口汤,喷了出来。 “怎么了?”老板娘诧异。 “没什么,有点烫。” “哦,”老板娘笑笑,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听说,那个姓杜的女人还是什么音乐教授的女儿呢,头几个月还好,总是跟沈老师同进同出,见了我们也都是笑嘻嘻的,还经常带糖果来给我们阿灿吃。可后来,教授老爹一蹬腿,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倪喃陡地站起来,“杜老师去世了?” “呃?”老板娘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杜老师还不到六十岁,他的身体一直都那么健壮。还有、还有……根本没有人通知我,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倪喃越说越激动。 老板娘望着她,张口结舌,一时只反复说道:“没有错,没错呀,杜燕晴的爸爸是死了好几年了。” 眼眶蓦地红了,倪喃瞪着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想哭又哭不出来。怎么这样呢?晴儿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呢?连杜老师的葬礼,都不通知她参加。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天赋不够,不能博得老师的欢喜。尤其是,最后一次面试,她没有听从老师的安排。 她并不是一个好学生。 但,心里却还一直都是敬重喜爱他老人家的呀。 回国至今,没有去探望过老师,是因为心中心结太深,惟恐老师不肯原谅她。而,之所以急着来找晴儿,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呀。 但,为何,是这种结局? 心里的一部分陡然间空掉了,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过去的,和现在的,两个自己,像是迷了路,又像是从高处坠落,像失速,她知道自己会跌得很痛、很痛。 然而,一只手伸过来,覆住她的,那么温暖熟悉的感觉,将她濒临绝望边缘的心拦截。 不知何时,泪,再一次悄悄跌落。 路,是蜿蜒曲折的,愈走愈冷清,愈走愈荒僻。 而且,一直向上,不断攀爬,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耳边,隐隐有惊涛拍岸之声,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还远在天边。 邵志衡默默地开着车,身边是已然睡得迷糊的倪喃。她显然已哭惨累惨,缩着身子,头歪靠在椅背上,手上还紧紧抓着他递给她的纸巾盒,而盒子早已空去大半。 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邵志衡的心竟隐隐地有了些轻微的刺痛。 这是他从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从前的他,从不理会别人的感受,也不能去理会别人的感受。因为,牵挂,往往是从了解开始的。 而软弱,又往往是因为心有所牵。 所以,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他有什么相干?在他的世界里,原本只有强弱之分,只有利益差别。 要想取得比别人多的利益,你就得比别人强。 要想比别人强,就必须心如顽铁。 从前,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她的出现却又似乎一直都是对他意志力的一种考验。从十六岁那年开始,直到如今。要想不被她吸引,很难;要想不去靠近她,更难。而要在被吸引,去靠近之后,拒绝了解她,更是难上加难。 而正因为了解,所以心痛。 心痛她的疲惫茫然,心痛她这样无助的一面,心痛她看似高不可攀的外表下那一颗脆弱渴望温情的心灵,心痛她的眼泪总是能令他心痛。 山路一个大转弯,让倪喃的头微微偏向他的肩膀,她呻吟,下意识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偎进那片宽阔温暖的胸膛。 他胸腔一紧,没有办法专心开车,索性将车子停在路边。 车窗外,长路漫漫,天色将暗。 而他,却为她在此滞住脚步。 该死!他应该知道,山里的夜是比白天要冷得多的啊,而能够温暖他们的,只有山顶那间隐蔽的原木小屋。 已经浪费掉太多时间了。 邵志衡伸手,手掌扶住她的肩膀,想推,想喊,可看她睡得那么沉,想她哭了那么久,便收手。 唉!心软,果然是种要命的情绪。 倪喃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全黑。车顶一盏橘红色的小灯,淡淡地照在她身上,笼出一圈温暖的光芒。 但,仍然觉得冷。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脑子里还有些沉沉睡后的昏茫,不知今夕何夕。 哭过的眼睛又涩又痛,让她稍稍回复一些知觉,然后,才感觉到蜷得酸麻的腿脚。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冷不防一件外套从肩头滑落。 她怔了一下,抓在手里。 这是…… 蓦地转过头来,望着驾驶座上的邵志衡。 只见他闭着眼睛,倚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是睡着了。而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布衬衣。 车顶灯投下淡淡的光,映在他俊秀而略显疲惫的脸上,加深了脸部轮廓的阴影,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刹在灯下看来,竟添了几分温暖与柔和的光芒。 倪喃怔怔地,瞧失了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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