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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子夫,你捏过陶吗?”汝音将丈夫拉到铺子里的一间小隔室,那里摆着一具陶车,她让丈夫坐在陶车前拉陶。

  “没有。”裕子夫说。

  “那你试试看。”汝音挽起衣袖,见裕子夫没有动静,便主动替他挽起衣袖。“或许你可以替自己拉一只茶杯。”

  他看她的眼神很柔。“好。”他轻声一应。

  汝音熟练地从土盒里抓起炼好的土,放在辘轳上,她替他转动陶车,让他自己去拉。

  平时对任何事总是表现出十足把握的裕子夫,从没这么窝囊过。拉了许久,辘轳上还是一团烂泥,他的衣服也脏了。

  他的脸色有点僵。

  汝音心想,他应该是不好意思吧?

  她笑了笑,来到他身边紧倚着他,一边踩着陶车一边握着他的手,领着他一起拉坯。“这不是拿刀拿剑。不要太用力,泥坯就像婴孩的头一样很脆弱……你瞧,力道到这儿就好,刚好就好……”

  裕子夫看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手。

  他很想说什么。

  比如说,他喜欢她带着感情的手、他喜欢她对事物专注的神情、他喜欢嗅闻她身上的馨香、他喜欢……喜欢她。

  可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他表现不出自己对她的感动。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因为无法表达而闷闷地涨裂着……

  他的第一个陶杯,就这样完成了。

  “还不错。我这就去请师傅把它铲起来,送到柴窑烧。”说着,就要走出这间小隔室。

  “汝音。”裕子夫握住她的手。

  “什么?”她回头。

  她很少看到他欲言又止的。

  “先洗手吧。”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汝音愣愣地任丈夫牵着,来到水缸前洗手。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捧着,他替她洗净每一处的污垢。

  两人的手指因此交缠。

  室内,汝音只听到水波的声音与彼此邻近的心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那心跳的速度竟是一样快一样激烈。

  以前她常因为看不透她丈夫的心,而感到心灰意冷。但现在她却慢慢地喜欢上这种无声胜有声的独处了。

  或许不透过任何语言所表达出来的心意,才是最真的感情。

  樟蓬大街上的鼓楼旁有一条小巷,小巷底端是一间褪去了色彩、披服上岁月沧桑的庙宇,庙里祭奉的是驳,就是传说中那身如白马,黑尾独角,矫健善跑,其灵气可逼退兵灾的灵兽。

  这座驳庙,历史仅次于槐县的那座。

  汝音带着裕子夫来到这小巷时,他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这座被民居给掩盖了踪影的灰色古庙。

  “怎么了?”汝音问。

  他摇头。“没什么。怎么会来这儿?”

  “中午到了,想请你吃全穰原城最好吃的面。”她眨眨眼。

  裕子夫挑了挑眉。

  汝音指着庙的山门前,那里有一个专做香客的生意的小市集。市集中有一个小面摊,炉上滚着面水,让整条小巷都充满着温暖与饱实香气的白烟。

  她说:“还没嫁给你以前,我上朝前大多会来这儿吃一碗钵面。”

  “钵面?”

  “嗯,这摊子的招牌就是钵面。之所以叫钵面,是因为这面摊的第一位主人,本是这庙里的住持。为了筹措修庙的经费,他便在庙前开了个面摊,用庙里化缘的钱钵为碗作起生意。因为暑夏天热,便卖辣红油面,又怕人吃得喘不过气,就再加碗汤,这摊子就单卖这两种。大家说习惯了,就把这辣红油面叫钵面。”

  裕子夫听得认真,点了点头。

  汝音领着他入座,向面摊主人叫了两碗钵面与木樨汤。同样的,这主人也识得汝音,与她攀谈了一阵。

  “子夫,你会不会不习惯?”汝音看到裕子夫坐在面摊破旧的板凳上,挺拔的身材被这窄小的环境弄得拘束,有些担心他不适应。

  毕竟,他从来没到这样平凡、甚至可说是破漏的地方用过餐。

  “不。很好。”还好裕子夫随遇而安,不摆架子。“不用担心。”

  钵面与汤很快就上桌了,钵里头的面很简单,就白面浇上几匙泡了干辣椒的红油、花椒末和醋汁,再配几叶青蔬、葱末,但是这红配翠的颜色却让汝音感到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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