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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难怪你父亲与大哥会这么担心。”裕子夫说。

  “什、什么?”她以为这是贬意。可她丈夫看她的眼神从没这么柔和过。

  “因为你是那么不同的女子。”他说。

  汝音的心一悸。

  “没有一家的千金小姐,会这样热爱寻常的街道与百姓的。你家人会反对,我能理解。”

  裕子夫看着绷子上的绣画,眷恋地看着。“但我庆幸,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你,是突破了这样藩篱的你。”

  汝音有些激动。

  她丈夫第一次说这些话。这些话虽然不是露骨的表白、不是甜腻的蜜语,只是最普通的对一个人的描述,可是从她平常不多言的丈夫口中说来,却是比几百人的赞美都还要踏实的。

  原来,裕子夫眼中的她是这样的。

  汝音好害羞,却也好高兴。

  忽然,裕子夫伸手揉了揉眼睛。

  在昏黄的灯光里待太久,又看了一会儿东西,使他的眼睛有些难受。

  “我能抽个药烟吗?”他间。

  “可以,当然可以。”汝音忙答。

  裕子夫道谢地点了点头,便拿起腰带上的小囊,给细烟管添药草。

  可汝音发现他的右手抖得好厉害。怎么已经那么多天了,他的手还没回复?

  “子夫。”汝音叫住他。

  他抬头看她,因为眼睛痛,眼神有些昏茫。

  “我,我这里有些山漆膏。”汝音说:“这山漆膏很有用,我们绣官常常绣得手痛,涂上后用热水敷过就可以化瘀。你……你要不要试试?”

  “嗯。”裕子夫几乎没多考虑就答应。“好,谢谢你。”好像他老早就期盼着这一刻。

  于是汝音先上了一层山漆膏在他的伤处,再将泡过热汤的布巾敷在上头。

  不论是涂药还是打理着热敷,汝音都很仔细,像是在擦拭最珍贵、最脆弱的瓷品一样。

  她知道,这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曾为禁国的边境立下多少战功,在婚前,她便听过他之前的事迹。

  如果说涛澜侯只要一开口,就能让牡国这只猛虎的朝廷安定下来,那清穆侯便是一挥手,就能教那些意图侵犯荒州边境的敌军闻风丧胆。

  不过她也知道,外人又是怎么看待现在的清穆侯。

  他们说,论战绩,他是最没有作为的三衙使。

  三衙使统管全国兵马,在他任上,禁国没有发动过任何一场战役,即使牡国挑衅,他也不让军队还手。因此对抗牡国,现在仅能依靠擅于外交的贵媛安。

  以前,汝音对她丈夫的评价漠不关心,好像外人说的是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可现在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右手受到这样的痛苦,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这些痛苦,可能是那些太过沉重的战功造成的后遗症。

  又或许是因为这双眼已看过太多杀戮的画面,这只右手已砍杀过太多的人,所以便用伤痛来惩罚自己,让刻骨铭心的刺疼来提醒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么肯让自己发动战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宁可自己背负责难?

  她,她突然想好好了解她的丈夫。

  “汝音。”此时裕子夫叫了她一声。

  汝音回神。“怎么了?水太烫了?”

  她丈夫摇头,冷静的青色瞳子笼住了她。“那天,很抱歉。其实,我赞同你的想法。”

  汝音一震。

  她丈夫说这话时虽面无表情,但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想表达的心意。

  好神奇,以前她怎会觉得他是个没感情的人呢?

  “人太过心急,总会口不择言。”他又说:“但不论是禁国还是牡国,我都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

  汝音痴痴地看着他。

  太过心急?心急什么?她很想问他,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吗?

  她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出口。“是我吗?”

  裕子夫看她。

  “你心急,是因为担心我吗?”她的心狂跳,屏息等着这答案。

  “对。”裕子夫直白地回答。“除了孩子,还有你。”

  汝音深深地呼吸。

  她拿起那布巾,背过裕子夫到盆架旁洗了洗,她揉撞布巾的手颤抖,因高兴而颤抖。也因此……想哭。

  她这一生从没体会过人也会因为高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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