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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蔚蔚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贵媛安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罪人。”

  他蹲跪在贵蔚捉不到他的地方,说:“时间快到了,蔚蔚,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贵蔚噎下想哭的酸涩,吞吐地问:“大哥,你,你……”

  贵媛安平静地等她说,可贵蔚却不敢问出口。

  最后,贵媛安直接帮她说完。“你想间,哥哥恨你吗?”

  贵蔚紧闭着眼,害怕地点头。

  “不,不恨。是你阻止我,拉着我,不让我继续沉沦下去。”贵媛安温柔地笑着。“当我走到了生命尽头的那一刻,我只会更爱、更爱你。”

  贵蔚掉下了眼泪。

  “那你恨我吗?蔚蔚。”贵媛安轻缓的摸着她的脸,替她揭去眼泪。

  “不恨,大哥,我也,我也不恨你。”贵蔚急着回答:“我只是、只是……”

  却是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贵媛安了然地一笑。“谢谢你。”

  有这句话,就够了。

  贵媛安摘下他那只一直都不离身的羊脂玉扳指,塞在贵蔚手里。

  “这个,蔚蔚拿着。”他紧紧握住贵蔚的小手,让她感受这承诺的份量。“哥哥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就把它当作我,陪着你。好不好?”

  贵蔚乖乖地接着。

  静了一会儿,渐渐的,她感受到一股更浓烈的伤感攀缠上她。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这扳指,是不是就等于,她再也见不到贵媛安了?

  “我不要,大哥,我不要这个……”贵蔚激动地摇着头,伸手要还给他。“我不要……”

  “好好照顾自己,蔚蔚。”贵媛安将她的手推回去,强忍着那些快要爆发的情绪,依然笑着说:“饭要好好吃,天冷了要加衣,还、还有……”

  他发现,他说不下去,但他一定要说完。

  “好好、好好活下去。知道吗?蔚蔚。”说完,他赶紧站起身,疾步地登上了阶梯。

  因为他也快捺不住那冲动,想要最后一次抱抱贵蔚的冲动。

  就怕这一抱,他根本舍不得放开手。

  “等、等一下,大哥,大哥……”贵蔚的视线无助地追着他。“不要走,不要走,大哥……不要离开我……”

  她努力地站了起来,却一阵晕眩,又趴回了地上,但她不放弃,便用爬的,爬向那阶梯。她一边爬,一边哭喊着:“求求你,留下来陪我,我们重新开始,我要作大哥的妻子,我愿意,这次我愿意!大哥!所以、所以……”她哽了一声,颤抖地叫着:“你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啊……大哥!”

  终于,贵蔚哭出她的恐惧。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叛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承受不了——

  听到这样的告白,那门边的人影怔住了。

  呵。他笑了。因为,那曾经是他多盼望的回答。当然,现在也是如此渴盼。

  但那扇密门,依旧决绝地关上了。

  为了保护她,贵媛安霸道地将彼此隔绝在生与死这两个接触不到的世界。

  黑暗中,贵蔚嚎陶大哭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安慰她、拥抱她,怕她哭累了、睡着了,会惹上风寒。

  贵蔚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尾声

  延和十九年,小暑月,穷州

  每个途径穷州的旅人,都会遇到一个女孩。这女孩总是沿着山路,慌急地在每个石缝、枯木洞里搜翻着。她这样的翻找,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她一边翻找,会一边喊着:“大哥——大哥——”

  旁人总以为她在找人,想帮忙,但她总拒绝。因为她找的不是人,而是陶俑,那些塑着她思念的人的陶俑。那些陶俑,全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哥,大哥,你出来好不好!”她慌了,得知噩耗时,都不曾掉过的眼泪,竟在这时候掉了。她哭得像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无依无靠。

  自从知道涛澜侯在某一夜里,被一把无名火,活活烧死在囚禁他的求如山上,贵蔚便做了很多陶俑。有严肃的他,带笑的他,生气的他,难过的他……

  知道那场大火夺走了贵媛安,她很勇敢,并没有哭。

  她只想将剩下的时间用来思念他,用她熟悉的方法去思念他。

  塑好了那些陶俑,她会沿着途经的山路,在小石缝、枯木洞里安放着。彷佛贵媛安也踏着她的脚步,跟随着她、陪伴着她一样。两年了,她就这样度过了两年。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那些陶俑都不见了。沿路翻找着每个隙缝,都没有那些陶俑。那些陶俑是不可取代的,当她巧手绘塑着他们时,贵媛安就好像真的在她面前一样,同她一块喜怒哀乐,使得她一直都像真人一样地对待着他们、和他们说着话。如今全消失了,她的心情就如丢了亲生孩子的母亲那样,又惊又慌的。

  她抹着眼泪,还是一直找、不断的找,就这样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桑江上游。

  突然,她看到了。是陶俑!

  是生气的贵媛安。他之所以生气,是不是因为看到她在哭?她赶紧破啼而笑,擦掉眼泪,对那陶俑说:“大哥不要生气,我不哭了,不哭了。”

  她抱着那陶俑,继续往前走,又找到了一个,是微笑的。她很开心。“大哥,你看到我笑了,所以也很快乐吗?那我会笑,我会一直笑的。”

  她紧紧地、很珍惜地抱着他们,然后继续走、继续走……她又找了好多回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她被领到一处满是竹林围绕的小溪,这溪畔旁,座落了一间破落的木头屋子。远远的,她看到有一个人,正在那屋顶上堆着捆紧的竹枝,充作这屋子的屋顶。贵蔚想,会不会是这个人拿走了她的陶俑呢?

  当她踌躇的时候,屋顶上的人已经看到她了。那个人看她看了好久,贵蔚也一直盯着他,甚至眯着眼睛,想把这人的身影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是不是太想念贵媛安了,所以有了这种错觉?她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形,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最后,她鼓起勇气,走下了坡道,往那屋子走去。而屋顶上的人见她走来,也爬下了梯子,背对着她,坐在屋前的大石上,低着头,看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贵蔚走近后,看到那男人随意绑着松髻,赤裸着上身,衣服扎在腰际上,十足的工人模样。他背形精练,因为刚刚劳动完,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光亮,让他的肌理看起来更丰实。然而在他的右背上,却有一大片教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与疙瘩,像藤蔓一样的攀着。一般刀剑不致伤成如此,好像是火灼的痕迹。

  贵蔚深吸口气,怯怯地说:“那个,请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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