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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师兄这次签回的条约,很明显的,对我国不利。”裕子夫有点动气。“您不要以为没人知道。”

  “是吗?”贵媛安抚弄扳指,斜眼睨他。“那你想如何?”

  “师兄,念在兄弟一场,为弟劝您谨慎三思。”裕子夫说得字字顿重。“不要做出让全天下百姓失望的事。您曾是全禁国的支柱,我们希望您一直都是……”

  “好了!”贵媛安不耐地挥手。“我不想再谈此事。”

  接着,两个男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再没说什么话了。气氛僵凝,没人敢靠近这大堂一步。

  相较于楼下大堂的紧绷,楼上的那间小室,却充满了一种和谐的宁静。

  贵蔚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偎在那坐在绣棚前的年轻女子身旁,看着她一针一针细心绣着这美丽的画面。

  这长相清秀、遇人便露着和善微笑的女子,就是贵蔚方才在楼下望见的。她之所以坐在窗前,时时眺望远方,便是要将这窗外的市街输廓全绣进这幅绣品里。于莱坊势高,加上她们身处高楼,因此可以将穰原城全景看得分明。

  贵蔚是第一次这么全面地看到她生活的城市,因此觉得新奇、兴奋。同时她也对那女子浩大而精细的绣工感到欣羡,不过她怕生,不太敢问她绣这作品的用意,只是坐在她身边,一直注视着那一针一线的穿梭。

  当绣到一个段落,女子扎了线头后,便出声了。“贵蔚,你今年几岁了?”

  贵蔚有些紧张地答:“十八了,夫人……”

  女子轻笑贵蔚的拘谨。“我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叫夫人的话,真是疏离。熟识的人都会唤我的小名,磬子。”

  贵蔚害羞地应了声。“好,磬子姐。”

  汝音笑得更开朗,她起身到一旁的壁柜拿了新的丝线,一边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贵蔚一愣。

  汝音坐回椅子上换线,说:“不好意思,因为朝上吵得沸沸扬扬,难免会听到一些。我提这事,并不是想评断什么,只是想跟你说……”见她缩着肩膀,屏息等待的模样,汝音笑得很真诚,看着贵蔚的眼,说:“我很佩服你的心意与决心。那是我做不到,却一直向往的。”

  贵蔚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汝音。她已经太习惯听到贬低的话,所以乍听这样的钻美,一时反而很难接受。

  “挣脱开自己不要的,而勇敢跟随自己的选择,真的很幸福。”

  贵蔚好像听出了什么,她想问:难道,像磬子姐这么好的人,没有这样吗?可她觉得这样很失礼,便没问出口,只这么说:“可是,我这样的心意还有决心,却伤害了家人。”

  汝音默默地看着她,用认真的眼神鼓励贵蔚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很想跟她们说对不起。虽然,她们不可能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想试着亲口对她们说声,对不起。”虽然她们恨她,恨到想要杀死她……

  “你还愿意这么想,代表你是善良的,贵蔚。”汝音轻柔地抚弄着有微微折痕的绣布,说:“我觉得,人只要相处在一起,一定会有不如意的事发生,甚至造成伤害。你的事,不过是其中一件。我不能说,你这伤害是对的。但是,当我们评判他人的时候,自己又做了什么对的判断吗?或许我们也在不自觉时,做出了很伤人的事,只是很刚巧的、很幸运的,没碰上礼教这界限,引不起共愤而已。”

  贵蔚痴痴地看着汝音述说时的温柔神情。第一次,她听到这样不带嘲笑、不带恶意、不带憎恨的话语。

  “而且不是当事者,怎么会知道事实呢?或许跟着你嫂嫂,你大哥真的很不幸福。若就这样过着没任何期待的人生,郁郁而终,这结果又要怪谁呢。”说完,她笑了笑。不知为何,贵蔚觉得那笑有些心酸,好像她说的不幸福,是她自己似的。

  见贵蔚始终没说什么话,汝音赶紧说:“啊!抱歉,贵蔚,失礼了,我大概是在朝上闷坏了,这些想法不好说给外人听,就一股脑跟你说了……”

  “不!磬子姐。”她羞怯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老实说,我是真的很高兴听到这些话的。大哥说得没错,和磬子姐说话,可以让我放开心。”

  “贵都堂这么说我?真是我的荣幸。我只是觉得,朝内近日吵成那样,忽略了正事,让人厌烦。”串好了针线,汝音又开始刺绣。“贵蔚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没做什么,捏捏陶。”贵蔚说:“我喜欢捏陶。”

  汝音想了想,随意提起。“如果贵蔚觉得在家里闲得发慌,你可以参加‘入流举’。”

  “什么?”

  “入流举,就是举荐人才进入官流的考试。”汝音解释。“不知道贵都堂有没有和贵蔚提过,延和十年开始,朝廷就已经实施‘能者任之’的政策,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有才学,都可以入朝当职。我就是透过这个考试,进织造监任职。”

  贵蔚听得很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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