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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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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在医院,因为安全气囊,他只断了一根肋骨,视网膜轻微受损外加一些外伤,而那辆计程车上,两死一伤,计程车司机当场死亡,同在车上的阿诺经抢救无效死在医院,黎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在停尸房看过阿诺的尸体后,他就一直处于痴痴呆呆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状态中,任凭母亲哭肿了双眼,任凭阿诺的父母哭喊厮打他怒骂他是凶手,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傻掉了,像具行尸走肉毫元生气,他成日守在黎离的高危病房外头,一站就是一天,直到黎离苏醒。 “你是谁?”当黎离望着他的时候,她的双眸清澈纯洁,仿佛初生的小雏,她就那样困惑地望着他,望着他憔悴不成人形的样子,困惑地问道,“你是谁?” 他终于崩溃,哭得跪倒在她的床前。紧紧地捉住她的手,仿佛那是世上惟一能够救赎他的手,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手,他哭着哭着突然全身痉挛,昏厥了过去。 是上苍可怜他吗?所以让黎离失去了所有记忆,包括阿诺,包括他。上帝说:“杀你的人会受到七倍的惩罚。”于是上帝在他身上烙下印,让他一生都背负这个罪孽。 “那不是你的错,是那个计程车司机闯了红灯。”所有的人都这样对他说,但是这个并不能减轻他的罪过,因为他背负不了这个罪孽,背负不了他亲手毁了黎离的罪孽。他几近崩溃。 直到有一天米米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夺走他的酒杯砸了他的酒瓶,她看着他,咬着牙怒骂着:“你够了没有?够了没有?你还想这样颓废荒唐多久?黎离她已经失去了阿诺,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毁灭自己,这就是你的赎罪方式吗?你现在没有资格毁灭自己了,去拯救黎离才是你应该赎的罪!” 是的,是他害得黎离失去了阿诺,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所以他必须给她一切,必须给她记忆,给她幸福,这就是上帝要他活着的理由,他必须陪伴在她的身边,再痛苦也都是他罪有应得,直到她恢复记忆。不,她是不可以恢复记忆的,恢复了记忆的黎离绝对活不下去,而他也绝对活不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永远地遗忘了比较好,让它成为永恒的秘密,生活才能够继续,他每天都这样虔诚地祈祷着,只要她能够永远这样快乐下去,无论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愿意做守护秘密的那个人。 捂住脸,他突然觉得好累,觉得撑不下去了。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私、那么坚强,他好想得到一点儿能够让他支持下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家伙绝对是吃错药了!”黎离一边豪迈地饮下第六瓶啤酒一边用力地痛骂着。 米米很受不了地拿手指堵住耳朵,除了这句已经被重复了三十七遍的怒骂外,她就不能说点儿其它有建设性的话吗?“阿宝,”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酒保,“你给她喝的什么酒?怎么六瓶了还不倒?兑水了?” “米米,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阿宝皮笑肉不笑地道。 米米道:“给她威士忌,她再不醉,我可要发疯了。” “米米!”黎离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吓得米米差点儿跌下吧台凳,“那家伙……”打出一个酒嗝,米米连忙躲闪不迭,“绝对是吃错药了!”咚!黎离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米米尖叫,路过的男士连忙施以援手,一把扶住黎离,黎离才没有摔成脑震荡。 一百个心脏都不够她折腾,米米感激地从男士手里接收黎离,一抬眸,刺喇喇,电闪雷鸣劈中她,那男士也正专注地看着她,一对异乎寻常的、深幽的眼眸,滋滋滋,火花四射。 “……谢谢。”米米酡红了脸。 “……不客气。”俊男神情恍惚。 “要帮忙吗?”阿宝从吧台里探出头问。 “不用!”米米同俊男齐声道。 总是给米米添麻烦的黎离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从酒醉到酒醒,黎离乱糟糟的脑子里始终只有这句话:那家伙绝对是吃错药了!她整天都摆脱不了这句话:那家伙绝对是吃错药了!无论她在做什么,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是只有这句话:那家伙绝对是吃错药了! 然后她突然发觉,自己也吃错药了,症状还挺严重,动不动就脸红心跳加傻笑,吓得她半死。 那家伙在吻她的时候一定是给她吃了什么药下了什么蛊,才会令她这样没日没夜受他影像的折磨,甚至连梦里都不放过,无孔不入啊,呜—— 更惨的是她一点儿都不讨厌原尚的吻,甚至,那个吻比她以前有过的任何吻都令她神迷,只要一想起他的吻,全身就“轰”的一声着火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搁在身边两年多都只当哥们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只是一个吻罢了……难道她最近欲求不满吗? “黎小姐快件。”速递员站在门口。 黎离签收下来,打开文件袋,里头是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还有点儿脏,有点儿皱。黎离拆开来,里头只有一张纸,前头被水给晕了,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是——“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毕业典礼结束后,请到凤凰树下等我。” 落款:原尚。 黎离手一抖,信纸飘落。她连忙伸手去捞,头却撞到了桌角,忍着痛,她仔仔细细再看那封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肯定是什么无聊人的恶作剧,真无聊,干吗呢?”她大声地嚷着,好像在说服自己一样,“原尚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她将那封信丢进纸篓里,过了片刻又跑去拿回来,摊在桌上一遍遍地看。 “说什么毕业典礼啊!真是奇怪死了!”她不停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烦意乱。 小妹走进来,“会长,从今天起我可以上全天班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 “刚参加完毕业典礼,开始放暑假了嘛!会长不会忘记我今天高中正式毕业吗?咦,你怎么了,脸抽筋啦?” 黎离脸上阴晴不定,她抓起桌上的信,拔腿就朝外跑。 小妹皱着眉头,“又翘班?真过分,这里谁才是会长?” 黎离跑得喘不过气来,她在路边疯狂地拦着计程车,拦不到就跑,她一秒钟都无法停下来,拼命地跑着,她的喉咙干得快要裂开,她的胸口痛得好像压着巨石,她跑得两条腿好像灌铅,但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跑着,一直跑进了学校,广播里正放着《骊歌》,“南风又轻轻地吹送,相聚的光阴匆匆,亲爱的朋友请不要难过,离别以后要彼此珍重……凤凰花吐露着艳红,在祝福你我的梦,当我们飞向那海阔天空,不要仿惶也不要停留……” 她跑向那棵凤凰树,花开得正绚烂,火红连着火红。凤凰树下,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学生正在合影,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她疯了一样地寻找原尚的踪影,但是却怎么都找不到。 雨,淅沥沥下起来,《骊歌》不再唱了,合影的学生也散会了,天渐渐暗了,雨渐渐大了,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草在梅雨里寂寞地滋长着。 雨水透过茂密的枝叶,淋湿了她的头发、脸庞和衣服,黎离像个傻瓜似的瑟瑟发抖地站在凤凰树下,等着等着。 下了一夜的雨,路上落满了花。 “妈妈,那个哥哥好奇怪哦!” “小孩子不要看。”年轻妈妈拖着孩子匆匆而过。 “孩子,你没事吧?”晨练阿伯问。 “唉,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俊却是个痴呆。”晨练阿伯摇摇头走了。 刷,刷,刷。清洁工一路扫过来。“喂喂,让一让!” 蹲在地上的人没反应。 “你耳朵聋啦?叫你让一让没听见啊?” 还是没反应。 “碰到神经病了。”扫地的只好绕过去。 一张十元纸币放在她面前,小女生羞涩如蚊蚋地嗫懦,眼里掩不住的爱慕,“你,你去买点儿东西吃吧!” 下雨了,雨幕被大风吹得斜来斜去。 躲在灌木丛里的野猫儿子问野猫妈妈:“瞄瞄,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妈妈,那个人好奇怪哦,下雨为什么不躲起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我们猫不要管人类的事情,知道吗)?” 湿透的身体在风雨里颤抖,“阿嚏!阿嚏!” 涂着粉红色指甲油的脚趾露在细致的细带凉鞋外,踩在雨水里,仿佛飘在水上的樱花瓣。 蹲着的人抬起头,头顶上一把翠绿伞,挡住了风雨。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米米问。 “米米……” “嗯?” “米米,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原尚了。” 米米愣住了,她看着黎离,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信是原尚十年前写给她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寄到,邮戳上的寄出日期和寄到日期之间隔了一个十年。 她傻傻地等了一夜,以为他会来,结果才发觉,这个凤凰树下之约早在十年前就过期了。 十年前,他也是那样在树下等着她的吧?等着没有收到这封信的她的到来吧?想到这个,黎离就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痛苦,她没有想到原尚居然会喜欢她,而且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原来原尚暗恋的女孩就是她!是她太蠢,还是他隐藏得太好?这么多年下来,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原来他一直都在喜欢着她,即使他在她的身边从来没有透露半丝半毫内心的感情,如果他不喜欢她的话,那天就不会吻她,他那么失控地吻她,当时令她好害怕,现在却令她好欢喜。她不停地想着,想着原尚对她种种的好,越发坚定了他是爱她的信心。 信上的地址并不是协会的地址。有人叫快递寄来了这封信,寄件人一栏上却没有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惟一的线索是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地址上的人收到了这封迟来的信,知道她在哪里工作,帮她寄了过来。那个人,是谁呢?原尚给她的信为何会寄到那个人那里去? 黎离站在这排违章建筑挤着违章建筑的房子面前,脚下踩的是横流的脏水,她比对着信上的地址,无法从没有门牌号的房子里找出她要找的那一间。 “请问,”她问路边晒太阳的阿婆,“哪一家是7号?” “那间。”阿婆指向飘着绿色窗帘的那家。 “谢谢。” “黎离?” 黎离回过头,一个陌生的女人正看着她,“你是黎离吧?”那女人十分惊喜的样子,“我是王阿姨啊!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黎离的确不认识,“我出了车祸,所以忘记了很多东西。” “原来如此,可怜的孩子。”王阿姨了然,露出同情的表情,“进来坐一会儿吧!” “可是,我要去那里……”黎离指着绿色窗帘的人家。 “哦,来帮你妈收房租啊!” 黎离吓了一大跳,她什么时候跑出个妈来了?不是说她是孤儿,父母双亡了吗?原尚是这么告诉她的没错吧? “阿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小时候你妈没空带你,都是王阿姨我给你把屎把尿,你这孩子真是的,别人好忘记,怎么可以连王阿姨都忘记呢?王阿姨要是认错你,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这个就不必了吧。见她这么肯定,黎离也有些犯疑,直觉事情哪里不对劲。“我小时候住在这里的吗?”原尚没有对她说过,想必他也不知道她小时候有过这段经历。 “是啊,一直住到你妈改嫁才搬走的,你还回来看过我的,忘记啦?” 黎离苦笑着,她可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你妈现在怎么了?”王阿姨关心地问。 “我妈死了。” 王阿姨瞪起眼睛,声音也尖细了,“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呀?前一阵你妈还来过,跟我说她和你弟弟要出国了,你怎么咒她呢?我知道你跟你妈不合,但是也不能这么恶毒,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小时候挺好的,长大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王阿姨唠唠叨叨,黎离目瞪口呆,弟弟?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弟弟来了?她已经死掉的妈前一阵还来过……不行了,脑子一团浆糊了。 “可是,可是别人告诉我我爸妈都已经死了……” “你爸啊,你爸死没死我是不知道,你妈肯定是还活着的,告诉你那些话的人肯定是在说谎……” 黎离从来没有想过原尚会骗她,哪怕是一丝丝一点点怀疑的念头都没有。她全心全意相信原尚,相信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她是那么无助,那么害怕,当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当他跪在床前望着她大声哭泣的时候,奇迹般地抚慰了她的心。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原尚会欺骗她。他对她那么好,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骗她?原尚对她说谎?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叮咚!叮咚!她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人来应门,破旧的纱门上挂着烂布条,一碰就咯吱作响。 她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回头一看,有个男人站在楼梯口,手里提着酒瓶,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衣裳槛楼满头乱发。 “你来做什么?”男人看着她说,听口气似乎认识她,“来找你妈?她可好了,快要享福了,哼哼。”男人冷笑着,“看着我做什么?小婊子,当年你有本事逃出去,今天你就别回来!回来做什么?啊?烂货!你跟你妈一样都是个烂货!装什么圣洁……”他说着说着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黎离,黎离没有防备,被他抱住,男人发出恶心的狂笑声,“好啊,老婊子跑了还有小婊子,老子一点儿不吃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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