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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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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别不免有些担忧,怕初到花都的周不华被这五光十色所迷,荒废课业。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京城的富丽锦绣虽然远胜过桃花村,但他也仅止于好奇,并不贪恋。只要有秋别在身边,荒山野岭在他眼里,亦不啻世外桃源。 这两年来秋别节撙开支,略有些积蓄,但她仍不敢肆意花用。打听之下,城中的客栈多被赴京赶考的士子订了,且费用不赀。他们在京中大约要耽留一个月,得找个较便宜的地方暂时安身才行。向路人询问,有人介绍他们到郊外的寺庙暂借存身,只需要捐点香油钱即可。 即便如此,略有园林之胜的寺院,也多被好静贪幽的富家士子早一步占先。两人最后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寺,住持年纪已大,带领两个不满十岁的小沙弥修行。听两人要来投宿,本着予出外人方便的慈悲,将少有人到的后厢房让给他们住,不收租金。 秋别过意不去,主动提出愿打扫寺内、烹煮三餐以谢收留之情。两个小沙弥一听可乐了,有人肯替他们清扫、煮饭,哪有不肯的?跳起来直欢呼。住持雪白的长眉下两道虽和而严的眼光扫过去,两人登时像锯了嘴的葫芦,不吭声了。 在寺中住了几日,周不华日夜手不释卷,将以前所读的书重温一遍。秋别则在一旁替他研墨顺纸,好让他练字。 这日周不华读累了,起来舒松筋骨,忽见窗外桃花灼烁,春意撩人,于是踏出房间,走到桃树前,欣赏它盛放的风姿。 忽觉身旁站了一人,转头一看,秋别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这桃树以前咱们园里也有一棵。”秋别眼看着缤纷葳蕤的桃花,因景生情,悠幽的神情是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是啊。”周不华微笑着:“我也忘不了那棵桃树。就在那树下,我们订下终身,桃花是我们的见证人。” 秋别不接腔。时移日迁,周不华随着年岁增长,受诗书洗礼的他渐脱往昔的质野憨傻,气质转易,成为一位温雅潇洒的翩翩佳公子。每见于此,秋别总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欣慰涌上心头。 但她并不以此为满足。她没忘了自己当初的宿愿:要助周不华考取功名,替他觅一房名门闺秀、如花美眷,再度将周家兴旺起来。到时候,她这个僭位越分的婢妾,就可功成身退了。 而最要她难以承受的,是周不华对她投注的深厚感情。周不华虽然从未说过半句情啊爱的,但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对秋别有多么倾慕爱重。每次迎上他满含爱意的眼光,秋别的心就一阵阵难受,只有强作不见,欺骗自己,这样她才能好过些。 “再过五天就要入闱了,凡事尽力就好,你不用太紧张,这次考不中,下次再来。”秋别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周不华突然神秘一笑,秋别不解他何以会有这种表情。 “你笑什么?” 周不华默然片刻,忍不住还是说了:“我当然不紧张,有你陪我一起考,我再安心不过了。” 秋别一呆:“你在说什么?” “我们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去礼部报名科举,替你也报了。说你是我的表哥,伍秋别。”周不华也是一时玩心,临时起意,擅自替她报名科举。 “你──”秋别又好气又好笑,道:“好端端的你替我报劳啥子名?” “我替朝廷拔擢英才啊!”周不华吐吐舌头。 “你喔──”秋别真想一指头戳醒他,好让他别再这么傻不叽哩的。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报就报了。到时我不应试就行了。” “你不去?那我岂不是白费工夫?”周不华好生失望,鼓唆着她:“咱们一起去考吧。” “我不去。事情败露是要犯欺君之罪的。”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总之我不去。”她的主意拿得很定,斩钉截铁的说道。 周不华好说歹说,就是说不动她。把心一横,双手负在背后,撒赖似的说:“既是这样,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秋别气极反笑,道:“你说这什么孩子话?” “总之你不去我也不去。”他也学她,口气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周不华看来是有点赌气的模样,秋别想,总不成在科举考试前夕,为这事大大影响他的心情,致使考场失利。闱场中那么多人,她变装混在其中,未必就让人认了出来,不如权且顺他一次。心意有些活动了。 “──好吧。”周不华立刻转过身来,秋别忍不住笑出来:“我答应你,陪你一起去考试。” “真的?”周不华握住她的手,连连摇晃,原本翘得半天高的嘴此时挂上欣喜的笑容:“你没骗我?” “嗯。看在你一片诚心的分上,我跟你去考试。不过你得答应我,要好好考喔。”秋别笑道。 “一定一定。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忽地抱起秋别,转了好几个圈子。 被他强而有力的双臂搂着,下地时头上微微发晕。秋别微觉脸红心跳,心忖:他可欢喜得有些过分了。 既答应周不华陪他入闱,于是秋别上街到估衣铺买了一套男装。周不华身裁比她高大许多,她穿上他的衣衫,长拖到地,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只得去买一套。 考试前一晚,秋别将该带物品备妥,检点笔墨砚台俱全,早早便催周不华上床安歇,以免第二天精神不济,坏了思路。 第二天一大清早,秋别就醒了,盥洗整装之后来叫周不华起床。周不华见秋别男装的打扮,较女装时另有一番风流蕴藉,赞道:“秋别姊姊,你这么穿真好看。” 秋别假咳一声,以压得沉沉的声音道:“嗯哼!别叫我秋别姊姊,我是你表哥。”学着男人的姿态,装模作样在房内练习方步,把周不华笑歪了。 用过早饭,为避免住持有话要问,由周不华向住持告明这两天不回来了。住持知道他要入闱场考试,先预祝他金榜题名。周不华谦逊谢过,和秋别悄悄从后门出去。 来到城中,许多士子打扮的男子,或老或少,都慢慢向礼部官闱移动。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忧慎怀惧,人人表情不一,个个怀抱希望,冀盼能够一举中的,扬眉吐气。 周不华和秋别也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忽听一个半苍老的声音喊道:“两位公子请留步。” 声音距离不远,秋别尚且不觉,周不华左右观望,附近只有他和秋别是“两位公子”同行,莫非在叫他们?回头一瞧,路边枞树下位有中年男子在看着自己,见他回头,招手要他过去。 “是。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一言相赠二位。”中年男子吐属甚是客气不俗,虽不明了他叫住自己有何用意,周不华还是走了过去。 秋别见状跟了过来,那中年男子锐利如电的眼神如鹰般在她脸上审视扫寻,秋别不禁升起防备之心,和他对视起来。 中年男子看了良久,凌厉的眼光逐渐柔和,低头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不才,略通一些相术。适才看了一下两位的面相,斗胆有句话要劝二位,官场多险恶,这条路两位就此停步,回家乡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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