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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不待其其格的话说完,老夫人便哈哈大笑,“好小子,敢威胁老身!可惜姜是老的辣——你以为老身会让你挟持咱们婆媳来威胁寇儿?”说着说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伸手去拉其其格纤细的手腕,想要翻身跃下栏杆!

  阿羽手疾眼快,想都不想推开其其格疲乏已极的身子,自己代她随老夫人一同坠楼!

  “姐姐!婆婆!”其其格嘶喊着,五指抓空,眼睁睁看着她们若凌空的纸鸢落下,漫天的鲜血充斥着双眼。她无法呼吸,一骨碌滚下楼阁,吃力地爬到近前,握住奄奄一息的阿羽的手,“你何苦?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不……”阿羽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已断气多时的老夫人手中那樽木雕递上,“你不能死……将军不能再失去你……我告诉你……我和将军其实是挂名夫妻……我和他成亲是……要避免婆婆再伤无辜犯忌的人……”

  “你是说——”其其格瞪大眼,“战御寇知道他的那些妻子是被他娘杀的?”

  “知道……早知道了……你别恨婆婆……别恨……她只是个寂寞的老人……迷失了方向……你要懂她……”言尽于此,阿羽停止了呼吸。

  其其格呆呆地瞅着眼前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紧握木雕,突然凄惨地厉喝:“你们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实情?你们要我如何向他交待?

  外面的宇文札先是震了一下,随即狂笑着下令:“来人,给我入府!”正在这时,他身旁的御医猛地一撕脸上的面皮,露出庐山真面目,等他和周围的人吓得后仰时,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身跃到院内!

  其其格回眸,迎上了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眸,那么熟悉,那么令她魂牵梦索,难以忘怀。

  “我对……对不起你……”她只能说出这三个字,而后便失去所有的直觉。

  即使如此,那潜意识中,她的耳边依然清楚地听到无边无际的喊杀声,鼻息间萦绕的全都是鲜血的刺鼻味道……

  惟一不变的是黄连般的苦涩。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身在丛林之中。

  她猛地直起身,但身子酸软,差点又倒下。想想不久前发生的事,水眸紧张地四处逡巡,终于在不远处的两座小坟头旁找到了那个孤独的高大身影。

  “战御寇……”她几乎不敢说话——他的铠甲全是血,让她恐惧,根本分不清那是否是出自他的身。

  他失神地凝视着眼前的坟头,一动不动。

  其其格步履蹒跚地走着,好不容易挨到近前,小手颤巍巍抚上他宽厚的肩,“难过的话——为什么不流泪?流泪不懦弱,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不是不可以——”

  战御寇恍若未闻,拳头紧紧攥着,血丝从指缝流出。

  其其格握住他的手,用力地一根一根掰开,咸咸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掌心,痛心疾首道:“你不和我说话,是怪我没有守护好她们吧?是我对不起你,我没守住诺言,你要怪就怪我,为什么折磨自己?为什么?”她不该活着的,应该和她们一同死,才算是对得起他!

  念头闪过,她飞快地去抽他腰间的配剑,就往脖子上抹!

  幸好战御寇注意到她的最后一句,觉得话有蹊跷,下意识地一挥手,打落了森冷的剑,怒吼道:“你疯了?”

  “对!”她也眼红地回吼,“我疯了!你这样不言不语,不死不活,我怎么不疯?我以前不哭的,可是现在会哭,我能够去发泄你为何不能?你想哭就哭——”未说完的话被他吻进唇内,无法继续言语。

  他的吻仍是那样炙烈,但唇舌间的咬啮使她清清楚楚感到了他无言的伤痛。

  她很想大胆地回应他,但脑中一想到阿娘,立即溃不成军。

  战御寇的手掌固定住她的螓首,凄楚地说道:“你终于还是后悔了。”

  “不是!不是!”她疯狂地摇头,痛苦失声,“我不后悔,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只是……你当时既隐藏在宇文札附近,就该听到舞阳公主的话。我阿娘是为保护你才远嫁到突厥,这份深情你要如何对待?我知道你始终爱的是阿娘,你忘不了她,这样的你我要不起啊!”

  战御寇苦笑几声,道:“说什么谁对不起谁,谁要不起谁?我的犹豫和妥协令我失去的还不多?我已是一无所有,这样的我不是你要不起,而是我配不上!我年纪大你许多不说,对你的情意置若罔闻,甚至加以利用,到最后欠你阿娘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当初还自以为是地怪她怨她!不是你要不起我,而是我配不起你!”指了指两座坟头,竟然幽幽凄笑,“我不吉,亲娘出生的时候是用自己的命来保我;而身为亲娘贴身丫鬟的义母看着我长大,可她宁可瞒我,也不放心坦言我的身世。我无论怎样做都不能令她放下心中的恨,释然一笑;我娶阿羽是想防止再有不懂事的女子为此而死,哪里知道会有你的出现?我也没顾虑过阿羽的心情,我才是真正该死的人!”

  “你不是——”其其格伤心地捂住他的唇,“你是世上最最傻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怎么不吉祥呢?王妃韦氏若不爱你,岂会开腹保你?我阿娘不爱你,岂会心甘情愿嫁到突厥?阿羽不关心你,岂会不在乎名分地照顾你?我想,婆婆看着你长大,对你也是极爱的,否则她断然不会为你毅然跳下阁楼。她——她是不想拖累你啊。”

  “娘是个激狂的女子,一直都是……”战御寇缓缓静下,一托她瘦小的下巴,细细端详,“他们都是爱我的人,你呢?你是不是决定不再继续下去?”

  其其格低下头,沉默。

  战御寇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因阿羽死了,不是因娘死了,我才无耻地把注意力转向你,都不是!你听着——我不会再因绾娘当初的代嫁而有任何犹疑。我虽是个武夫,也懂得怜取眼前人的道理;至于阿羽,多年夫妻但我对她始终守礼,不曾逾越。我不会吻一个我不爱的女子。可是你——其其格,你是最狠的人!你一点一点攻下我的防线,然后在我已无抵抗能力的时候狠狠补上一刀!很过瘾是不是?”

  “你说什么?你不会吻一个不爱的女子?那是说你不再介怀我阿娘……”其其格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是一场梦。

  战御寇无奈地叹息,“你总是那样勇敢,为何在关键时刻退缩?我让你失望,害怕了是不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木雕刻,晃了晃,“可是它——形象深刻至此,又让我不得不改变想法。”

  “还给我!”其其格脸上一红,伸手去抢,却扑个空,虚弱的娇躯掉进他怀中。

  战御寇伸臂抱住她,脸深深埋在那柔软的颈间,“其其格,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和绾娘今生缘至于此足矣。从此天地茫茫,白首难聚。你——愿不愿继续跟着我这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

  “你不当我是个娃娃?’其其格激动地哽咽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终归是我的妻。”分别这么久,他终于看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

  “那么,我愿意。”其其格笑中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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