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素问 > 始作俑者 | 上页 下页


  权弈河拜段苍梧为师是在他退出围棋界之后,掐指算算十几年了。时间真快,穿着学生制服的他和东方名人一同到老师那里下棋、吃饭、研究,然后各自回家赶作业,第二天,见面热火朝天地讨论昨天的一盘棋,一个提吃、为相左的意见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激动地拳脚相向,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彼此肩头休息。他记得这些,历历在目,一直没有忘怀。

  名人呢?那小子什么时候都一副酷酷的模样,好心也会说出刻薄的言词,难怪旭海受不了他。旭海是惟一在身边看着他们下棋却从不捻子的人,不是没有叫过他,可惜老师总会在一边说:“随他去吧!爱下不下!”然后,段旭海头也不回地走了。

  旭海的母亲是因胃癌而去世的,据说当时段苍梧忙着九段的循环赛,始终不曾回家看过一眼,直到妻子的病危通知下来,也没来得及赶回去,匆匆地与最爱之人擦肩而过。或许,旭海为此而憎恨围棋,认为是围棋夺走了爸爸对妈妈和家庭的爱吧!

  “你有你的烦恼,我也有我的忧虑。”权弈河想了想,释然地笑了,“这样挺好的,只是没有坚持当职业棋手,没有挂头衔,但依然在下棋,我放弃的是镁光灯,不是围棋,用不着替我惋惜,嗯?”

  “反正,看你输给他我不爽!”段旭海的口吻整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每次逢年过节,都要嚣张地来我家炫耀他的辉煌战绩!”

  “那不是炫耀,而是给老师的一份回报。”权弈河了然地耸耸肩,“名人的确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他眉峰一挑,“不过,你记得我几时输过他?”

  “呵!”段旭海双手伸进裤兜,挺直了腰板唏嘘,“以前是以前,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尽管护着他,当心好心没好报!”

  “不会。”权弈河扬起手腕看了看腕骨上的石英表,指针指到四点十五分,“我也要回家去了,咱们一起走吧!”

  “回家?这么早回去干吗?”段旭海满脸不可思议地呻吟,“崔婧又不在,趁着这个空当到我那里坐坐,免得老头子又烦我。”

  权弈河为难地摇了摇头,“还是改天吧!今天必须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崔婧回来看到她的实验间落灰,会不高兴的。”

  “崔婧不高兴你就怕,老头子不高兴你就不怕,摆明了差别待遇!”段旭海撇撇嘴,一搭他的肩头,“老兄,这个‘气管炎’的症状什么时候才能有改观?”

  权弈河白净的俊脸微微泛起绯红,“旭海,别拿我开心。”

  “我看你很开心啊,用得着我吗?”段旭海拖着下巴,故意哼了哼,“整天‘崔婧’、‘崔婧’个没完没了,人家要回来了,能不兴奋吗?”

  “我的确想她。”权弈河坦然承认。一对结婚半年的夫妻,仅仅共同度过了不到一个星期的蜜月时光,就因崔婧的工作变动而被迫分离,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在一起,那种心情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

  “唉,明天去机场接机,你可别哭喔。”段旭海坏坏地勾起嘴唇的笑痕。他的老友什么都很出色,惟一的缺点是太木讷。崔婧除了科研一概可以简单到无所谓,偏偏他又不懂得什么叫做“罗曼蒂克”,奇怪,当初他们怎么会有交集啊?

  “旭海,再说下去我不客气了。”权弈河脾气再好,也架不住被他这样调侃,扬起“杀气腾腾”的食指警告。

  “好好好,我不说,有人恼羞成怒了。”段旭海说着,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你准备怎么办?崔婧一回来,你不会连围棋沙龙的邀请都辞了吧?”

  权弈河没有立即作出回答,琉璃般透彻的眼神环视着屋内一桌桌对弈的人们,许久,才淡淡地说:“他们下棋下得很开心,尽管,没有职业棋手的荣耀名誉,但在棋盘上,却享受同样的快乐。”

  “这个算是回答?”段旭海不敢苟同地说,“你真疯了,天下第一大傻瓜!”

  权弈河苦笑一声,任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脸上,于那混杂的苦涩一起铭记,“也许,我真的是个疯子。”

  “是我,崔婧啦!你收拾那些药剂瓶时,记得看清贴在外面的小标签,棕色瓶子为了防止挥发,一定得保证仓储地的阴凉闭塞,不然,一旦氧化就会失去功效了。”

  “弈河,我忘告诉你,记得把柜子上面的试验架拿下来,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擦,铁锈太多不但转动困难,还会产生角度上的偏差;至于镜片,不要直接去捏它,用镊子取,换上新的拧紧螺丝,等我回去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留旧的。”

  “弈河,实验室的几盏灯到夜里总是一明一暗,太晃眼了,有时间找维修工换掉它。当初太失策,不该为省几个钱而听小刘的建议买便宜货,一套好的精密设备完全值得好的周边配置,你说是不是?”

  “啊,弈河,我事先邮寄回去的几箱资料你有没有签收?记得点查清楚,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摆放好,这样找的时候会很方便。”

  “弈河,我们飞回去前还要开一个小型研讨会,班机推迟到晚上七点。太晚了你就不要来接机了,反正好几个同事都在,我们回研究所还要庆祝,也省得你折腾。”

  ……

  听着前面几条留言,擦拭落地玻璃的权弈河还抿着嘴唇微笑,可是,最后一句断后,“嘟嘟嘟嘟”的茫音令他的心一阵抽搐。

  没有别的要和他说吗?

  “崔婧……”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沙发上发呆。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必备的大型家具,没有特别增添的暖意。色调清冷,正是崔婧最喜欢的色泽。看惯了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她讨厌花里胡哨的东西,觉得心绪烦躁,很容易算错数据,做毁实验;权弈河恰恰相反,他喜欢暖暖的颜色,觉得十分温馨,在任何地方经历了不愉快的事,或者疲惫一天,回家能感受到那份特有的温度,也很幸福。

  因此,结婚前准备新房之时,两人就有约在先,为避免将来双方为此争执,并不仿照别人的经验大肆装潢。

  只有崔婧的实验室受到特殊照顾,完全按照她的指定规格来安置。

  出国考察前,她将宝贝实验室的器械交给了他保护,曾戏谑说:“物在人在。”那么后半句呢?他很想多问一句:“物不在,人呢?”但是,念及她要离开自己千万里,在相差十五六个小时的美国度过半年时光,什么话都问不出了。分别前的那一会儿,最好留下彼此美好的印象,免得一旦有了擦伤,再经过岁月消磨,爱情会淡得什么也找不到。

  崔婧有想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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