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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处理间,她的脸色放得很婉约,动作轻柔。微微俯下的脖子显现一溜雪白,更觉纤细柔美。手背皮肤白皙细腻,指甲修剪成半圆的形状,微微透出粉红色的光泽。温婉柔美的气质,在十指的动作中,随意地显露在他的眼里,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就像夏日早晨,立于莲堤,看着绿叶之上一支独秀的莲花在初阳中细颤轻摇、凝珠欲坠的美态。

  二十七年的人生,无论在城市抑或乡间,他何曾见过这样细致的女子!

  卓盈从里间厨房走出来,对着他说:“宁先生,大厨彬叔说这个月的七八号小舅子娶媳妇,要休假两天。”

  “嗯。”宁聪不动声色地把眼珠溜回报纸上。

  “那,那天找谁煮菜呢?”

  他看了她一眼:“厨房的人自然会安排。”

  “哦……”卓盈轻应了一声,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也拿了一张报纸翻看着。

  手中的报纸被前翻后揭,连广告也看过了,宁聪还是坐着不动。卓盈只得再轻问:“我们什么时侯出发?”

  “等天黑了吧。”宁聪略略放下报纸,望了望食堂旁边的玻璃窗,“他们刚刚吃过晚饭,大概散步去了。”

  “哦……”那班怪名字的货主还真晓得休养。

  直至真的起程送货,卓盈才知道,那批古怪名字的货主,原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些孤苦伶仃的老人。父母把他们的名字起得这么“气势磅礴”,命运却令这些人孤寡终老,真是天不从人愿。

  卓盈横看竖看那宁聪都不像个不求回报的好心后生,却又不见他问人家结算收钱。回到阮家后,她问起阮玫,方知道这十多位老人均无儿无女,宁聪父亲宁世邦在十多年前就免费供应一些莲藕食品给他们,算是一份敬老之心。

  自此,她对宁聪的爱慕又深了些许,对他更显留意。包括他今天穿什么衣服、胡子剃得干不干净、袜子是不是仍是昨天那一双、他什么时间吃饭吃了多少、何时到达工厂、何时会离开、柜子里的咖啡是不是没有了、姜花的水换了没有等等小事,能安排妥当的她都尽量不被他或他人察觉地处理着,真可谓用心良苦。

  而要她晚间陪同送货这回事,自从开了先例之后,宁聪便隔三差五地这样做了。

  头几次外出,两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端正坐着。到了第四次外出,回程时,宁聪那辆本来就边走边哀叫的破车子在村子之间的那段盘山水泥路上坏掉了。

  这条水泥马路,绕着飞凤山后的一大片连绵的山坡而去。白沙村与他们刚刚去过的平安村相隔四公里,沿途种着大片的野生凤尾竹和由加利树。两村之间,有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型加油站。

  “拿着!”大概这破车已经不是坏一次两次了。车子动不了之后,宁聪用一言不发兼气定神闲再兼熟门熟路的姿态,从杂物箱掏出一只长得像棒球棍一样的手电筒交给卓盈拿着,然后揭起车座下的引擎察看。

  卓盈两手紧握着电筒照住他,他套上手套,弯起身子左掏右括,把车头一大团乱七八糟的机件大卸八块,细细检查哪里出错。

  卓盈也弯着身子,手电筒紧紧照着他动来动去的双手,小脑袋也凑着看向下面。半晌,蹲着身子垂着头的宁聪大概要起来,突然一抬身子,俯在他头顶左侧的卓盈的小脑袋闪避不及,被大铁头生生撞向鼻梁骨,疼得她“哎哟”惨叫一声。

  宁聪吓了一跳,连忙侧过头盯着她:“老天,我撞着你了!没事吧?”

  卓盈疼得直冒眼泪,捂住鼻子说不出话来,却仍撑着朝他摇了摇头。然而,她已经感觉鼻孔间有一股微温的液体向下流淌,黏糊糊地糊在手指缝间,好不难受。

  卓盈觉得狼狈,连忙垂下小脸避开他的视线,用手背捂住鼻子左右轻擦着,另一只手把手电筒的光照向那堆乱七八糟的零件。“没、没事……你干活吧……”

  她声音都变了。

  宁聪连忙站直身子,一边甩掉手套一边低喝:“把手电筒给我!”嘴里还说着,大手已经把电筒抢了过去,随即朝她脸上一照。天啊,她鼻子下端糊了一大片的鲜红,甚至连嘴角都沾着鲜血!

  宁聪眼都瞪大了:“你流鼻血了!”随即一手搂住她在旁边的双人位上坐下,再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抬着她的头,右手搂着后颈项,绷着声线说:“就这样别动,等我帮你处理!”

  然后他腾出左手,把手电筒架在驾驶座与窗子旁边的空隙,又从车座下拉出一瓶蒸馏水,弄湿左手,轻拍着她的额角,轻声说:“用凉水这样拍额角鼻血就不会再流了。刚才被我这么撞上去,你一定很痛了,是不是?”

  卓盈全身被他紧紧搂着,骨碌碌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摇了摇脑袋。

  “流了这么多血还摇头!”他脸一长,“不分时候地硬撑是笨蛋!”

  卓盈又摇了摇头,小声说:“是我笨,把鼻子放在你头项……”

  “确实是有些笨。”他接口,“在我印象中,你应该是那种不会在原地摔倒两次的女孩。”

  “我、我有这么精明吗?”卓盈微微不快,听说男人都喜欢傻乎乎的女孩,还美其名曰为天真可爱。

  “如果是精明的话,基本不会摔倒,更不会被人家撞至流鼻血。”

  他的语气再度带上嗔怪,卓盈又觉得开心起来了,正要张嘴说话,却听得他低声喝住:“不要再说话了,这样会牵动脸部的神经,对止血不利!”

  卓盈连忙把话吞回肚子。何况此时的她,正被他用非常暖昧的姿势搂在怀里,这种时刻何止是鼻子疼了,她简直全身僵硬,心跳如雷。这种反应,确实对止鼻血非常不利呢。

  “流鼻血这回事,小时候的我认了第一没人敢认第二。”拍完额头,他伸手扯来自己的毛巾,用右手圈搂着她,左手绕过来扭开矿泉水盖子,小心地弄湿毛巾,然后轻轻地替卓盈抹去鼻下大片的血迹,“不过那时的我可不是被人撞的!”

  “你为……为什么会无端流鼻血的?”卓盈忍不住问。因为毛巾半捂着嘴角,害得她语音不清。

  “我体质偏热,每回吃了炸面饼,晚上就会流鼻血。不过我可不知道的,每次是流着鼻血照睡。奶奶每天都会叫我起床,一块儿去村尾吃豆浆粢饭。只要看见枕头上有血迹,她都会尖叫,紧张得不得了,吃早餐时就四处问人家怎么治深夜流鼻血症。”话毕,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

  趁他松手之际,卓盈说:“你奶奶很疼爱你。”

  他点了点,嘴角又淡淡牵扯起来,似乎非常乐于回忆奶奶和他的一切,并享受其中。

  卓盈心中一暖,这个硬朗男人脸上亲情的表露,虽然浅显,却令她感动。

  她温柔地问:“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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