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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可可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不留神,一头撞在他身侧,再一个踉跄,几乎跌落玉米田边的一条小水坑。

  向擎反应很快,一手拖着她,笑说:“小心,我想你今晚应该不会再想沾水了。”

  可可脸红耳热,扭动身子要摆脱他,怎知足部一扭,竟觉酸痛不已,“哎呀”叫了出来。

  他干脆拦腰一搂把她揽进怀里,急问:“踢着了?”

  “没有……只是腿……很软……”

  “必定是刚才浸过水,再背了这么久,脚部血液不流通,你坐下,我帮你揉捻。”他扶着她慢慢蹲下,柔声说。然后卸下背包,摸黑在里面掏了一阵子,掏出一个头灯戴在额上。

  “啪”的一下,灯亮了。他双手抱头调扭头灯的位置和光线,然后极其自然地扶着她的腿半曲起来,双手围着小腿肚左左右右地揉捻着。

  可可的身躯有点僵硬,不做声。

  半晌,他抬头,光束停在她的面上——小脸憔悴不堪,双眼睁得老大,无神的眼珠在橙光下游移不定,像两个干涸的潭。刘海和发际乱沾在脸面两侧,脸色更加苍白。湿透的衣服把身躯团团包裹,像一只湿毛小狗,缩成一团不停地打着冷颤。

  眼眶蓦然濡湿,他俯身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告诉我,你究竟受了什么苦?”

  她一颤抖,随即蜷缩在他怀里“嘤嘤”低泣。

  知她必是心有余悸,向擎体贴地扭转话题:“你的背包有没有干净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有的……不过不能穿了……”

  “没用防水布包着?”

  “没……”

  他顿了一顿,松开搂抱着她的手,抓过自己的背包拉开要掏些什么。

  可可顿觉温暖流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的反应很符合正常的步骤。”他掏出一件自己的棉衫和风衣递给她。

  “什么……意思?”

  “感冒。”

  可可瞄了一眼,“衣服不合穿……”

  她戒备的小样令向擎“哈哈”一笑,“衣服不合身不是好理由,现在更不是害羞的时候。”他别过脑袋,笑说,“放心吧,有贼心没贼胆是我的写照,我不会偷看,快换上衣服!”

  苍白的小脸升起两朵红晕,知道不应推辞,可可扭捏着接过衣服,调转身子,把湿透的棉恤和胸围全数脱下,套上他大得吓人的棉衫。一垂头,才发现领口处竟然几乎开至胸部上方,她连忙再套上另一件黑色风衣,将拉链严严密密地拉至顶部,却仍然只到颈骨处,只得嗫嚅说:“行了……”

  向擎回头看看风衣链子拉得老高,把领子竖起,仍然顶不到下巴的可可,笑了。又垂头往背包里掏了一阵,拿出一个叠成巴掌般大小的东西,“把湿衣服收起来用这胶袋包好,放回背包。”

  可可红着脸接过来,原来是个小胶袋,连忙把堆在左身侧的湿衣服收拾进去。

  期间,向擎把头灯调至最暗光线,不动声色照看周围的环境。四下俱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再无可疑之处,便低低地说:“现在是晚上九点,一般村民已经入睡,但我们还是要在这儿再坐一会,过了十点才离开。”

  “为什么?”

  “必须回复体力,在天亮前回到酒店收拾,日出前坐上出租车离开此地才算安全。”

  她的小脸复又青白,“不用吧,怎么要这样匆忙呢?刚才天色昏黑,他们应该看不清楚我的样子……”

  “他们的确看不清楚。”向擎屈腿坐在她身旁,两手搭放在膝上。依然是那种无论立身何处,都能安闲宽厚的气度,“但他们可以根据你留下的自行车查出你在何处租借,相貌如何,甚至更多的东西。除非你是用双腿逛至此地的……不过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吧。”

  她一呆。

  “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你发现了他们什么秘密?”他看她一眼,“虽然我不一定要知道。”

  她垂头不语,半晌,反问:“你又为何在此地出现?”

  “理由非常简单。我爱好游荡和摄影,听得此地有村民私种罂粟,便沿途慢行,想着要亲睹它妖艳的芳容并摄影留念。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中知道此行有点危险,还是抵挡不了罂粟花烈火般的诱惑,要亲眼目睹并摄影几张才甘心。”

  此人身手敏捷,若只此目的,未免欲盖弥彰,“碰见你时已是傍晚,要摄影也不至于这么夜吧?”

  “除了罂粟,我也想沿河而下拍摄这儿大片的青黄水草,听说在黄昏之时,它们才会像美女蛇般展示她的妖艳、像毒菇般绽放她的绚丽……好吧,轮到你说了。”

  “那你打算晚上睡在哪?”

  “没想过。”

  “啊?”可可瞪大眼睛,“你是铁人啊,不用睡觉呢?!”

  “野外露营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他笑了笑,“我与你同是孤身流浪,性质却不同。看你,定位仪没有,指南针没有,背包没有防水功能,整一个赌气要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喂喂,别扯开话题,快说为何到这里。”

  偷眼瞄了瞄他那形如巨无霸般的大背包,她咬住嘴唇,直至泛白了才说:“我……我现在心有余悸,实在不想回想刚才的恐怖经历……你、你就等我静会儿再说吧。”

  “原来这样。”向擎举手伸了个懒腰,右手却停在半空,随意撩起身旁一株玉米苞的须儿轻轻捋着,一副“说不说由你”的表情。

  可可最怕别人轻视,忍不住又说:“其实,刚才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已被人……”咽间一堵,她说不下去。

  “不要轻易在男人面前流泪。”他缩下捋着玉米须儿的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敏感地觉得他的力度放得很轻柔,甚至比对待玉米须儿更轻,她的心顿觉舒畅了许多。

  可惜,他只是拍了两下,手便再度转向另一缕玉米须儿上。

  她一吸鼻子,竟然有些妒忌那缕米黄色的玉米须儿,便赌气说:“男人又怎么样?他们是铁铸的?不用吃喝睡拉?”

  “明知不是这个意思,就要曲解成这样?”他怪怪看她一眼,突然笑说,“不过我这人性子散漫,不喜欢说满嘴好听却违心的话,我妈就常说因为我是这样才弄得三十好几还是孤家寡人!”

  她小脸立即涨热,“我这人嘴不甜,学不乖,明明不是这样想,说出来就会变了味,对不起……”

  “双目黑白分明,晶莹明亮,心地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向擎微笑,“你就是这种人。”

  她更加开心,声音却低了下去:“你……你就看得出来?”

  “相由心生嘛。你肯说此次事故的原因也罢,不说也罢,我本一闲人,不但无心害人,更无意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但你现在处境凶险,最好听我话尽快离开此地。”

  “嗯……”

  “好吧,反正还要待好一阵子,咱们先吃点东西。”他拉过背包,在里面不停掏着。突然,他一扬手“啪”地打在自己大腿上,“哟,好大的蚊子!”

  可可忍不住“扑哧”笑了。

  向擎瞅她一眼,“你的笑容给人一种很快乐的感觉。”

  “是吗?”她想了想,复又笑了,“你说得好像我们很熟悉似的,其实只见过三次面。”

  “两次吧?”

  “是三次。”她肯定地点头。

  向擎想了想,望着她牵嘴淡笑,以示认同。

  橙色的光线下,可可清楚见到他双目晶莹闪烁,似是萌动着一份奇特的情意!心房像被什么撞开了,随即“怦怦”乱跳!

  他面露如此表情,必定对她感觉不错。最要命的是……她好像也对他很有好感……此时孤男寡女,月黑风高,如果现在他要求吻她……她会配合的……

  要死了!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三次的男人有这种念头!可可拼命自我唾弃,视线鬼祟睨着他不停掏动着背包的双手——希望掏些能吃的东西,哪怕是一条花生糖或一块朱古力,借以稀释突然萌生的暧昧。

  是了,她背包里也有吃的,今天出门前在路边小食店买了两只粽子,十数个小笼包,还有大包的朱古力。可可立即拉起放在脚边的背包,手却僵在半空……

  向擎瞅她一眼,掏出两支朱古力,递一支给她,“你那背包不是防水的,食物能吃也相当难看。现下又不是弹尽粮绝,吃我的吧。”

  看了一眼像只湿毛狗般伏在脚边的背包,可可沉默地接了过来。

  两人闷声吃着。半晌,向擎突然轻笑。

  “笑什么?”她看他一眼。

  他仍然轻笑不语。

  “有事不说清楚,就知道阴恻恻地笑!”为了刚才莫名涌动的情意,她微显赌气,“男人都这样,喜欢说一套做一套,背着亲人干这样弄那样的!对家庭是,对亲生骨肉也是!到了实在没有办法掩饰的时候,就死鸭子嘴硬,指责身边的人不懂关心他,对他不够好才会向外发展!”

  “什么意思?”他皱皱眉头,“你说谁?你父亲?男友?”

  她咬唇不语,却不后悔。

  向擎耸肩,撕开朱古力的包装纸,有滋有味地咬了一口嚼着,“这有什么出奇,利益关头,出卖人和被出卖只是一种关系,相互熟悉才更容易发生问题。”

  察觉他有安慰之意,可可轻“嗯”一声,不免为自己刚才的态度而后悔。

  “要学会调节情绪,别把思绪长留在某一时段,会快乐些。”

  她看着他,“所以你很洒脱,很快乐?”

  “我本非神童,通常是摔跤后才知道小心。”他笑说,“不说你不知道,我八岁才读一年级。”

  “我也是呢。”她“扑哧”一笑。

  “看你样子挺醒目的,不像那么蠢。”

  “你也不像啊。”

  “很不幸,鄙人正是如此笨蛋。”

  “才不是!你精明着呢。兴许是后天努力,也调教得好,就聪明过来了。”

  向擎哈哈大笑。

  她也笑了,顿一顿,突然轻叹:“做人不要太聪明才好,蠢点,痛觉才不会灵敏,日子才过得舒心。”

  “你的人生观?”

  “消积吧?其实也可说是积极。”她“格格”低笑,“热爱生命,总是想着怎么令自己过得舒心。”

  他微笑,“你有一副清新直白的性子。可以笑如烈火,可以愁如秋雨。”等她愣瞪着过来的时候,他又说,“你其实很可爱。”

  她胸口“怦怦”剧跳,却装作傻大姐般干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可爱?你开什么玩笑啊?”

  “就当我说笑好了。”他牵起嘴角,“在候车室时,你为什么对我咧嘴笑?”

  “啊?有吗?好像有的,呵呵……”她干笑两声,“当时你横七竖八背着很多行李,样子滑稽嘛,看着就想笑了,怎知你正好望过来……”

  “原来是我该死,干扰了姑娘的兴致。”他笑着睨她一眼,“怪不得在火车买煎饼时,你对我非常不满。”

  “有吗?”她继续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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