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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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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门板,竞芳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已无声地爬满脸。 从第一声铃响,她就陷入煎熬的地狱,心里有一部分尖叫着要她开门,却又有另一股黑暗力量阻止她。 她就这么靠在门上流泪,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恶。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待向让,他值得更好的回应,或许该说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的爱让她清楚看见自己的丑陋与不足,她没有信心能好好回应向让的爱,恐惧已变成怪兽将她一口吞没。 他离开的轻巧足音像是地狱之门阖上的声响,她被困在冰冷的地狱里,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 她嚎啕大哭,哭得哽咽、悲惨、泪流不止,一阵阵灰暗的情绪涌上来吞没她,她像是要将过去被压抑没有哭出来的分一次用尽。 从小,妈妈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长久以来是她独自面对空旷、孤寂的家,靠自己解决任何事,即使受伤了,也只能忍着痛,自己去医院包扎。 当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后来母亲知道了,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叫她要小心。 从此她知道,这世界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对于爱,她已死心。 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爱她了,还会有谁爱她? 直到她遇上张立宇,被爱的希望重新燃起,但又再次遭到狠狠的踩熄。 自此之后,她不相信爱,不相信世上有永恒不渝的爱。只是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有人爱她,也能让她去爱。 但为什么她不能好好地回应向让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窗外透进灰蒙蒙的曙色。 或许是情绪大量宣泄造成的不适,她感到头重脚轻。起身走进卧室,看到化妆台上的信,她定在那儿不动,缓缓拿起信。 那是她的继父从花莲寄来的,工整有力的字迹透露此人严谨、正直的个性。他和母亲在三年前结婚,当时的她正是最悲惨、最低潮的时候,母亲的婚讯在当时犹如最大的讽刺。 那时她没出席,也不曾见过这位继父.从那时到现在,她没有和母亲见过面。虽然逢年过节时,继父都会寄来水果和信函,邀请她去花莲过节,但她一概没回应。 这次,继父一如往常在中秋节前夕来信邀请她。她原本和往年一样打算丢掉那些柚子和信件,不过,这回她却把信放在化妆台上一直看着,心里有个声音响起—— 或许,该是她面对从前的怪兽的时候了。 看着窗外的景象从小变大,飞机渐渐下降,转眼间就要降落在台中机场。竞芳慢慢深呼吸,闭上眼,很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 花了一天从台中坐车到花莲,当母亲和继父看到她时都吓呆了。不单单是因为中秋节还没到,她就出现了,也因为这么多年,她不曾回应他们的讯息和邀请。 母亲一见到她就捂着脸转身冲进厨房,从那声呜咽,她知道母亲正在哭泣。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奇怪,因为记忆中的妈妈是从不哭泣的。 她一向冷着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如今看到她哭,让竞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继父和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他和妈妈不同,脸上总挂着和煦的笑容。 当母亲捂面离去时,他脸上的温柔和包容,让竞芳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在那儿住了一晚,和母亲、继父聊得并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对于她的突然造访,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 第二天,她起得晚,中午时,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着,她突然记起从前她也曾这样看着母亲的背影。 虽然妈妈常常因为工作不在家,但她从来没有忘记替她准备便当。 有一次,妈妈因为工作迟归,慌慌张张地一进门就冲进厨房煮东西。 那时她只觉得母亲不爱她,因为当时她很害怕,母亲的晚归让她误以自己被抛弃了。可是,妈妈进门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她、安慰她,而是跑去煮饭。她当时很不谅解,如今再想起,她才发觉或许她从前都想错了。 母亲并不是不爱她,只是爱的方法和她想的下一样。 吃过饭后,她应继父的建议,陪他去视察他辅导的农作物。从教职退休的继父,是当地农产中心的顾问。 看着他微黑的皮肤、开朗温和的笑容,她终于明白那熟悉的原因了。 她想起向让,想起他也总是这么温柔地笑着,仿佛世间没有烦恼,仿佛所有困难都能度过。 突然,她好想看到他。 她才明白,所有她害怕、恐惧的,其实并不存在。她从没有好好睁开眼看明白,只是一味地逃避,将自己推入绝望。 就像向让曾说过的,她不曾让那些男朋友了解她,也不曾试着去了解他们。同样地,她从不曾去了解母亲,也不曾试着让母亲了解她。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并不轻松,有太多痛苦和挣扎要面对,但这一次,她不许自己再逃避。 当她回过神来,表明要回台中时,她没有错过母亲脸上的不舍。冲动之下,她开口承诺:“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瞬间绽露的笑颜。 一出机场,她坐上计程车,直奔向让的家。 怀着兴奋和喜悦,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窗外,想象着待会儿见到他,他是否会惊喜地欢迎她? 她要跟他说对不起,要告诉他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和不安,还有她无法回应他的原因及苦衷。 不过现在,她都不怕了。 她已经看透心中那头怪兽的原形,她不再感受被从前的阴影威胁。 这一次,她要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 单单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满幸福的喜悦。 只是这一次,换她失望了。 按着他家的门铃,却没有人应答。那一瞬,她想起向让被她关在门外的那个晚上。原来看着紧闭的门扉,是这么令人难受。 该不会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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