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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一块做坏了的豆腐,一碰就伤,放着又臭,偏偏不能舍弃,只能就这么摆着惹人生厌。

  她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敢照镜子了,深怕镜中人真的会吓死自己。

  每每她无语问苍天,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得受这样的折磨?幸好……不用再撑多久了,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想到这里,忍不住无声干笑,似解脱,又似遗憾。

  这一生人只不过十八年,倒有十五年都是这么不死不活的病着。刚开始只是困在宗殿里,后来渐渐无法离开艳阳湖畔,接着她就像被养在破绿楼里的一只折翼之鸟,只能仰望着天空,连破绿楼的大门都出不去。

  而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无力离开这张床,镇日躺在这里,连行尸走肉都不如。

  近两年来,大家都以为她有了起色,枯槁的身子慢慢胖了起来,凹陷的双颊丰润了,身子打气似的不停鼓胀,刚开始以为她已经痊愈的人全闭了嘴,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病非但没有痊愈,反而更严重了。

  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已经胖到得要人抬着才能移动,身上松垮垮地垂着雪白雪白的肥肉,连说一句话都喘得浑身发颤。

  人说“病得不成人形”,此话果然不假;她的确是病得不成人形,她病得似一头神猪。

  然而她比猪还惨。猪是吃胖的,她三餐不继,却是饿胖了,真不知天理何在。

  太医院与医事局的人不许她吃饭,她单是呼吸喝水也胖,越胖越可怕、越胖越虚弱,他们严格限制她的饮食,深怕她最后肥成一摊没有呼吸的烂泥。

  猪当然要有猪的样子──就当是临死前的尊严好了,总不能真的当个饿死鬼吧。

  仔细望着随墨,她眼下有疲惫的阴影;这一天下来够她操劳的,应该不是那么容易醒过来才对。

  背着她,她悄悄地从被褥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油纸包让她的身子暖着暖着,竟还有些余温。轻轻掀开一角,香气四溢,肉香、糕香、荷叶香,她感动得忍不住叹息。

  太幸福啦!

  荷新,你真是个好人。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祝祷,撕下一片鸡腿肉放进嘴里,原想慢慢享受这阔别已久的香气,却哪里耐得住这致命的诱惑!她忍不住大口撕咬,三两下先啃光了鸡腿,再将荷叶藕米包三口并作两口吞下肚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稍稍好转。她到底已有多久没吃食了?她真的无法计算时日,然而她不打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苦楚。

  接下来,她深情地凝视着那三块雪白肥嫩的白玉粉蒸糕;轻轻摇晃一下,粉蒸糕在掌心摇曳生姿,嫩生生的模样真是无比动人;轻轻地捏起一小块,细致绵密的糕点一点一滴被拉长,桂花香气温润地散发出来──

  “公主!”

  蓦然转身迎上随墨那双又惊又诧的眸子,想也没想,将三块粉蒸糕一口气塞进嘴里──

  “公主!”随墨那双慌张的眸子迎了上来,她莹白的手晃过她眼前来到她唇边。

  她什么话都来不及说,胸口那郁结的死气哗地升了上来,粉蒸糕还梗在喉口,眼前却渐渐转黑,只感觉随墨不断地掏挖她嘴里的糕点。

  幸亏吃得早,粉蒸糕的香气已经进了脾肺,久未滋养的身体居然幸福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随墨啊随墨,总之我是要死的,你怎么就不肯让我死得幸福些呢?闭上眼失去意识之前,她还这么幽幽叹息着。

  第二章

  暗夜中,八匹雪白骏马风驰电掣,车内却四平八稳,完全不显颠簸,极为舒适;可见这不只是马匹神骏,连打造这马车的工匠,功力也非同小可。

  随行的女子们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淼森、炽磊跟两名驾车的少妇。一路上,炽磊始终闭眼打坐,神态时而痛苦、时而平静,看来他正自行运功疗伤,只不过障碍重重。

  “没想到公孙恨竟会以毒掌伤人,堂堂东海之国的十二领主之一,未免太过阴险──”

  “我说是七毒八卦掌,可没说炽先生的伤是毒伤。”辛无欢闭着眼睛轻描淡写说道。

  “武功的名称既然叫‘七毒八卦掌’,掌中自然是有毒。更何况现在有没有毒都无所谓了,他明知道我们是东海来的使者,竟然还痛下杀手,真是太令人心寒……”淼森痛心疾首,望着炽磊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心急如焚。“无论如何,请先帮炽磊疗伤吧。”

  “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淼森一愣,颤声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辛无欢只是托着颚,凝望马车外头转变的景色,此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灰紫色的天空隐约透着斑红。“意思是说此刻治疗已经晚了,不过到了别的时辰或许又未必。”

  “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辛无欢只是微微一笑,支着颚继续看日出,灿光映入他那双闪烁着流光的眸,颇有一股高深莫测意味。

  淼森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他说起话来气定神闲,一副心中自有定数的模样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原本要掳的是公孙灿,可惜没遇着公孙灿;不过,眼前这男子的确与画像上的人物极为神似;如果照画像来看,他们并没有抓错人,可是这人却又自称辛无欢……此刻他已经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作对了?还是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了?

  万一真的错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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