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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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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回破庙,她已浑身虚脱,连疼痛的气力都没了,仍是不敢透出半分倦色,咬着牙跌跌撞撞跟在师父后面,虽然迷雾中走了不过半刻,却像是已走断天涯。 破庙里一柱巨烛,列忌觞两指一搓烛心,毫不费力就点出火来,余儿努力要睁着眼,眼皮却自有主意地一丁一点下滑。 “去睡吧。” 余儿惊醒过来,自己的身子正如钟摆似的晃,赶紧站定了,不太确定地看向列忌觞。 师父手指着的,是她昨晚睡的乾草堆,她急忙四望,没错,是只有这一堆而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再当睡铺。 “不不,师父您睡,我在炕边靠墙坐着就成。” 他没接口,连眉也没挑,但她只看他一眼就没气了,乖乖蹭到乾草堆上坐下。 好可怕!这一定就是什么“不怒而威”了,她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她若占了唯一的睡铺,师父难道还得再打坐一夜? 看着师父无声坐下,身形悠然,没有特意作姿打坐,缓缓闭眼,就不再动了。 好像连呼息也没有呢…… 她跟着闭上眼,本想依样画葫芦,没察觉自己身子慢慢歪倒,成了蜷起的一只小狗。 列忌觞缓缓再睁开眼,凝望那打着呼的小嘴。 “该顶的,我没有避开,你不必马上跟来修诫我吧?” 列忌觞的声音低而沉,似不愿吵醒对面睡死的小人儿。其实她真是睡得魂都没了,打雷也霹不醒的。 他会这样顾虑,根本是多余,很像是碰上她以后,他的所作所为。 徐徐踱到他眼前的,正是幽界之主。 “你是修诫得了的人吗?”愉悦清亮的声音接口。“三百年前,你本可去接明界的第二高位,却是我行我素,没事就悖上几条天戒。明界那个老头子气不过,把你丢到我这儿来,满心以为你会气短不平,赶紧补修个几年就跑回去,谁知你硬是悠悠哉哉地待了下来,把他给气掉了好几百年的修行。” “是你说的,明界幽界,又有何不同?” 被调侃的人没什么感觉,连说话声都懒洋洋的。 “是没什么不同,那老头子打的主意跟我大同小异。” “您大老专程跑来,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有礼到了极致,可以让人头皮发痒。 “你自己心里明白。” 幽界之主终于正经起来,口气转为严肃。 “不错。那又如何?” “你可以一肩帮她扛下来,但无法永远瞒着她。这个小娃儿什么没有,就是那颗悲悯之心强得吓人,你说要看她的心,难道真要看她罪疚难过?” “只对我一人罪疚,总比对上百人罪疚来得好。” “你确定?”幽主的语气轻缓下来。“愈是亲近,愈是相知,就愈是在乎。当满心投入后,难忍丝毫伤害,这就是凡人的弱点。” “那是凡人。” “仍然事不关己吗?你是在自欺欺人。若真置身事外,你连手指也不必提一根,跟在她后面收被她劫害之命就得了。” 列忌觞没有回答,终于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 好一晌。“你是在担心我了?” “说你毕竟有心,这心还真冷哪!”权威无比的声音又苦哈哈起来。“我好歹纵容了你这些年,我的爱才之心,这下全付诸东海了!” “是我的身子,我的修度,你别有用心,不是我的事。” “你对她的用心,却是我的事。”幽主提醒。 “不到我修度顶尽,不是你的事。” 幽主摇头。 “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 列忌觞不再开口,深沉的眼眸,回到那魂游梦中的小身子。 为她顶尽自己的修度? 他并不知自己竟会如此回答,幽主没有惊得立即把他押回幽界之下,封住他的修围,想想才是不可思议。 他并没有如此打算。当时她求他取命相抵,他若要保她一命,只有让她虚悬明幽之际,承受所有命绝之人的疼痛。 他也许为她开例,却未违悖幽界之法。 命即身,身即皮肉。魂魄被留下之时,皮肉也滞留于将死之际。她只要一日有呼息,即有一日的疼痛,甚而失去隔绝之力,连周遭将死之人的痛楚,一并收了。 这是代价,捡了一命,也没得便宜。天理自是公道,就看她受不受得了了。 她那一丁点身子,不比他千年之身,即使疼痛再剧,他也可以不当一回事。 所以,稍微吸收了一点,这算得了什么? 因为他没有心、没有感觉,身子的疼痛,可以排在思绪之外。修持不正是如此?心不在念,念不在心。 修了千年,却不知究竟有何意义。他不在乎,只是用来打发无止无境的岁月。 这就是了,修度于他,不痛不痒,顶她几日又何妨? 几日,至多几月,他可没有想远了。幽明两界之主,总是千百年地算计未来,他过一日是一日,一日的聊胜于无。 是幽主自己想远了,说得如同他为她牺牲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缓缓闭上眼,将一丝微乎其微的疑惑,一挥而去。 正月初一,再怎么冷,街头巷尾仍满溢过年的喜气,进城去采购食物的余儿,跟在师父后探头探脑地四处望。 不能怪她一副怕见人的模样,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见得了人啊…… 或者该说,是人见不见得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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