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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您曾是教导他的人,那你一定能教他这个惨剧幸存者,如何应付在小小的年纪亲眼目睹凶杀的经过,活生生的生离死别在他眼前上演,他却无能为力救得了任何人,从此这份自责与震撼根深入骨,像毒一样侵蚀他!”

  筱原英浩回过身,神态未见波动,只是定然迎视罗睦天。

  “或者,教教他该怎么应付二十年来,每当入睡必定重回当年的环境,重新经历那夜夜在耳边响起的哀号,好像不停的在提醒他这个幸存者,责任未了!”罗睦天嘲讽地摊手道。“亲爱的英浩叔叔,如何轻而易举的摆脱这种无聊的梦魇,您一定能教他吧!”

  “看来,你对我并无好感。”

  “看尽一连串的演变后,恕我无法对你产生敬意!”

  始终漠然的筱原英浩,此刻反绽出些许玩味的笑意。“据理查老爹说,你的能力与凯尔并驾齐驱,且拥有透彻世事的见解。”

  “那是理查先生他老人家抬爱了,睦天纯粹工作之需,看得多而已。”

  “何不说说你这看得多的见解?”

  “我没什么伟大的见解,尤其圣渊和可柔之间的一切;荒谬的是命运的无情,而真正自私的……是当年的大人们!”罗睦天充满指责的目光看向他。“筱原先生,你在爱妻惨死又找不到失踪的爱女,抵抗不了这份悲痛,选择了放逐。面对你的断然离去,筱原家族的事业也因此乱了好一阵子;史密斯家族的理查先生失去爱女又失去孙女,早已无法视事,连唯一想依靠的女婿都不在身边;而古家,在珍妮(古圣渊之母)知道如母如姊般的爱丽薇儿惨死后,精神一度崩溃,整个古家也差点倒了,当时你这姊夫又在哪里?惨剧对三大家族的重创非一言能道尽,而最关键的人却离开了,身为幸存者又是古家独生长子的圣渊,只好一人扛下全部人的寄望,找到凶手、找回当初失踪的小女婴!”

  “在我离开后,确实如此。”筱原英浩毫不回避的坦承。

  “大家都以为圣渊从重伤中醒来就没事了,有事的是死掉的人,有事的是那丧妻、丧女的可怜人,没人注意过那小小孩童是以怎样的心灵面对这一切可怕的发展,又是以怎么样的毅力熬过那濒死的威胁和背上身的责任,大家只看到他为了复仇所做出的事,却没想过,如果不是十八年来,圣渊从不放弃的坚持,可柔的下落只怕将永远成谜,你说是吗,筱原先生?”罗睦天尖锐的反问道。

  筱原英浩静静听着,没有回应。

  “当年的惨剧,你选择放逐,而圣渊投入仇恨,我无法说谁的对与错,因为这样的悲恸,哪怕是我也不知会做何选择,但是……自私,我想你是最没资格说的,因为圣渊比你坚强去面对!”

  “说得好。”严厉的批判,筱原英浩不怒反笑,他炯睿的眸光细视罗睦天。“听说你是圣渊最得力的帮手,却也是在‘乔皖’的悲剧发生后,最反对他的人,为了‘乔皖’,你甚至接受了理查老爹的委托对抗圣渊,最后还想帮她脱离圣渊,完全有违你向来的立场,从这些事看来,很难不令人联想一个可能性,你爱上了‘乔皖’,也就是我的女儿可柔,对吗?”

  无言在彼此的对视中,最后,罗睦天喟道:“爱吗?我想还说不上,但我确实对‘乔皖’动情。当初圣渊的复仇计划,我也是参与者之一,最早是罪恶感使然,然而她的脆弱无助,让任何与她接触的人都想保护她,我又何尝能例外?这样的互动也曾经让我迷惑,只是,我很明白她对我是仅止于友情的信赖,而我也不想改变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毕竟动情与动心,并不一样。”

  “动情而非动心。”筱原英浩了解一笑。“你是在告诉我,你适时悬崖勒马,往后打算将这份情定位在友情!?”

  “我与她始终是友情,或许对‘乔皖’而言,还有一份兄长的依赖吧!”毕竟当年的“乔皖”不曾有过来自父兄辈的照顾,将这些感情投射在他身上,不难理解。

  “无论你对我的看法是什么,我都感激你过去对可柔的诸多帮助。”

  “但是,依然不会改变筱原先生你打算对圣渊做出的阻挠。”

  “正因为当年我有千万个错与自私,让自己的女儿受罪了十八年,如今,穷我毕生之力,都要把她失去的欢乐与幸福给她,不让伤害再靠近她;无论你为圣渊如何辩驳,都不能改变他曾逼得‘乔皖’跳楼自尽!”筱原英浩背过身,断然隔绝的背影,那份疏离的淡漠像又回来了。“如果你是我,身为一名父亲,你能将女儿再度交给一个曾经逼死她的人吗?”

  罗睦天紧锁双眉,因为当年那一幕他也在场,至今犹如昨日,触目鲜明的令人痛心!

  “筱原先生,你可曾想过,圣渊非不懂世事,尤其真相大白后,他又岂会不明白自己已没有任何立场再要求可柔回到他身边;可是在这一点,他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心一意认为只要可柔回来,一切就会好了。就像当初他投入复仇,用尽手段报复仇人,用尽方法寻找可柔的行踪,他认定只要找回可柔,他敬爱的英浩叔叔就会回来、他最爱的薇儿阿姨就会安息、疼爱他的理查爷爷可以得遂此生心愿、精神状况差的母亲会很高兴甚至病情转好,一切只要他找回可柔,大家都可以像以前一样。筱原先生,你该明白精明干练如圣渊,为何在这一点他像个孩子,想得如此单纯。”说到此,罗睦天深深吸口气,看尽好友一路走来的演变,他常有不胜唏嘘之慨。

  “当年圣渊对复仇的执着到了着魔的程度,任谁劝都没用,连亲姊姊与他反目也一样,他最常说一件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告诉他该怎么做,因为亲眼目睹悲剧发生的是他,谁都不是当年那个劫后馀生的男孩!”扒过额前的发,他沈缓地道。“在命运的作弄下,你不能原谅圣渊差点逼死可柔,而不愿再给他弥补的机会,但是请你想想,他为谁而至此,为的是你筱原英浩的妻女。当年那差点死在栏杆上的小男孩,谁把属于他的人生和健全的心灵还给他?当他醒来后,大家只是给他责任、压力,还有挥都挥不掉的梦魇,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拉他出泥沼,还怪他不该陷入泥中而不知爬出来,可是谁丢过一条绳索给他!”

  严肃的默然,让室内的气氛充满了沈重。

  片刻后,罗睦天摇头长叹。“其实,该有一个人告诉圣渊,他应该死在当年那场悲剧中,真的,这样对谁都好。”

  直到罗睦天离去,独立在窗前的筱原英浩,久久都不曾动作。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吗?薇儿。”他握住胸口上的水晶圆坠,缓缓闭上眼,“可柔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而圣渊对我们两人而言与亲生儿子又有何差呢?在珍妮生病时,他几乎就是我们照顾长大,他的苦与委屈我又怎会不了解?否则,我又岂会将‘御景庄’送给他,将我一生构筑家园的梦想送给我最疼爱的孩子!”他的天伦梦已碎,但他深深的寄望,这个令他疼爱甚深的男孩,将来能在“御景庄”完成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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