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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舍弃一路走来的花草颜色,舍弃加诸身上的感情,舍弃走近的人,不嗔不喜,将情感减到最低,就是因为将来早注定好的结果,来这里搏他一搏。

  阮罂曾问他有什么梦想?他听了心中悲凉。阮罂哪知道,他能有什么梦想?他是个没有梦,也不能作梦的悲剧角色。

  他有的是义务,洗刷父亲冤屈。这义务艰困危险,已霸占住整个生命,整个前程,哪还有作梦的余地?梦想是给那些衣食温饱的人享受的,像他,从何梦起?

  为了父亲最重视的名誉,为坚持一个正义,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替这大世界,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没人在乎的、曾发生在司徒家的悲剧,写上句点。以他的鲜血,来拚皇上的良心。

  司徒剑沧想清楚了,假使皇上坚持不肯答应他的请求,他便要当庭刺杀皇上,让这不义的皇帝命丧黄泉。自然,他抑或落得共赴黄泉的下场。

  满朝文武官,噤声不语。观礼的长公主跟太子,紧张得呼吸急促。

  在一阵足教人血液结冰的沉默后,皇上以警告的口吻提醒司徒剑沧:“司徒剑沧,过去事休要再提,朕封你左拾遗,再不接受,朕就摘你脑袋。”

  蠢物!司徒剑沧仍是那句:“在下不想当官,请皇上下旨,追究前丞相过失。”

  长公主抽气,面无血色。大殿空气,顿时凝结。

  皇上坐在高处龙椅,却不能威其跪地的司徒剑沧。皇上心一横,命旁人:“来人,把他给我——”

  司徒剑沧目一凛,袖内短剑落在手中。再会了,阮罂……他提气,盯住皇上,蓦地,长公主忽地站起,捂住胸。

  “父皇!我心痛……”她往后倒,晕了过去。

  一时,秩序大乱,太监宣御医入殿,爱长公主如命的唐皇,立时将公主抱进怀里,心急如焚,却听公主低声说了两个字——

  “别杀。”

  很小声,但皇上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女儿为这状元假晕?皇上回头,凝视还跪在地,等他定夺的新科状元。

  这家伙有何能耐,竟让他女儿帮他?

  三个时辰后,皇上跟御医及前来关心人等,离开东宫。稍后,宫婢宣状元郎司徒剑沧入宫。

  “你没事了……”不久前还躺在大殿表演晕倒,这会儿长公主已大摇大摆地在寝宫喝甜汤。

  司徒剑沧缄默不语,慎重起见,暗自思量目前的情况。

  长公主睐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还惦着你父亲的事,刚刚我已经跟皇上商量过了,皇上明日下诏书,收回前丞相的奉禄,并将你父亲的案件转交刑部,按律例责罚。你父亲的事,我已帮你办好。”她注意司徒剑沧的表情,搜寻感动的迹象——没有,他神色如常,没公主预期的表现。没向她道谢,也没感动得激动落泪。没关系,她为他做的不止这些,待她说完,他肯定大感激。

  长公主喝了口甜汤,又说:“方才在殿上,幸好我想到昏倒的妙计,不然你现在已是个断头尸。”感动了吧?没,他的表情还是冷冰冰。

  长公主的斗志整个被激发出来了,更卖力表现。“还有,我父皇不追究你忤逆的罪行,也同意你不必进朝当官了,只要求你留在太子身旁指导太子功课。这些通通是我帮你解决的。”觉得她好了不起吧?

  “多谢。”这淡淡吐出的两字,便是他唯一的感动表现。

  就这样?这跟公主预期中的落差太大,不激动得跪下谢她就算了,起码真情流露欢呼一下吧?不真情流露就算了,最低限度笑一个吧?可好样的,他还是八风不动,态度冷漠。

  索性摆明邀功了,公主说:“之前你打我一耳光,我没跟你计较,事后也没追究,现下还帮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走到他面前,笑道:“因为我欣赏你,我喜欢你这个人,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可以对我冷冰冰的,要记着长公主对你的好。”她口气撒娇,人靠过去,但司徒剑沧一个侧身,轻易回避掉。

  长公主个性就勇敢,越挫越勇,越挫折就越兴奋。

  长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早晚征服他。

  她转了一圈,摆个娇媚的姿势,问他:“司徒先生,你说说看,我穿的这件百鸟裙,漂亮吗?这是我的设计,你既然会设计那么漂亮的兵器,表示你眼光独到,我想听听你对我这身装扮的感想。”

  “传闻宫中有公主,搜集百鸟羽毛,制百鸟裙,那位公主,就是你?”

  “没错,正是我。共抓了一百只鸟,才配成这条裙子,美吧?”

  “鸟儿长羽毛是为了保暖,你夺其羽毛,就为了一时的美丽?”他冷笑。

  “一时?不,这么漂亮的裙子我可以穿好久呢!”她嘟着小嘴,拽高裙子,有点孩子气地,围着他,踮脚尖,半跳半走舞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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