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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就是因为他说得这么强悍,她以为就算跟他亲热一阵子,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受伤。他都说他绝不让自己委屈了,所以她更毫不介意张牙露爪地表现不在乎他的模样。他不爽,自然会走。

  她是不会爱上他的。

  那不在她期待中,这只是孤男寡女,露水姻缘。只是时机刚好,彼此身边都没人,来一段风流韵事。为苦闷的现实生活,添一点绮丽色彩。

  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啊,怎么好像越来越亲密了?

  程少华不知道这晚,他躺进梦里时,看顾他的徐瀞远,有多挣扎,情绪多分裂。

  她没办法走出妹妹的伤痛,没办法放下仇恨。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必然会毁灭自己。所以,又怎么敢去想,跟他有未来?她以为他常跟女人分手,新欢不断,他是花心大萝卜,很快会对她失去新鲜感。而她,也只是贪图一时欢爱,偷来短暂的慰藉。

  可是……可是啊……他还在这里呢?

  徐瀞远眼睛酸涩,心中凄苦。

  这家伙,怎么跟她当初认识的,不一样啊。

  明明他写的文,杂志的采访,甚至是最近的弃养生母的新闻,看起来,他就是外界评语的那种人,一个心狠、冷酷、性情差劲的自大自私男,连生母都可弃养。

  可是,和他真实相处过,徐瀞远感觉到的程少华,不是那种人,现在,害她也错乱了。

  口口声声说绝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却饱受她欺负也无所谓,甚至甘心睡在门外直到天亮,只为了确定她很好。口口声声说他是很自私自我的,结果会在她痛哭时体贴地拥抱她、守护她。会平静地面对她种种恶劣的情绪,这怎么会是自私的人?

  有时,徐瀞远感觉可怕,那个被现实磨损的,那颗已经冷酷的心,现在会被他拧痛,会因他震动,它有感觉,它会因为他的事烦恼。

  难道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人的感情,真可以操控自如吗?×望,真可以彼此发泄完就算了吗?

  徐瀞远闭上眼,忽然听他喊了一声。

  “妈……”

  她睁眼,看着他。发现他在梦呓……喃喃地说了什么,又睡去。

  她凑过去,看他紧揪眉头,睡不安稳。

  作恶梦吗?想了想,低头,在他滚烫的额,吻了一下。然后,惊讶地,看他眼角渗出泪……

  “妈……”他又喊了一次,很无助的口吻。

  徐瀞远震惊着,既然无情的弃养生母,为何又在梦里呼唤她?他心里也有过不去的梗吧?也有过什么样的伤心往事吗?

  她心疼着,感觉到他的无力感。她内疚了,好像害他这样伤心的事,她也有分。

  程少华啊……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让我越来越在乎你。

  我没有余力……爱你。

  徐瀞远不知睡去多久,再睁眼,床边空着。

  他不在?窗外路灯亮着,天还黑着。

  他呢?

  她下床,推开房门,听见有人说话。从门缝看去,程少华在外面跟人讲电话,脸色铁青,口气愤慨,虽然他已刻意压低嗓音,但严厉的腔调,徐瀞远都听见了。

  “……好啊,你去啊,随便你在节目里怎么讲……我怕个屁,我管别人会怎么想,你少威胁我,马的,我不会给你钱……你以为我在乎?我不会……你厉害,换了五支号码都能被你找到,你了不起。……什么我妈?你不配,当初是谁卖掉房子养外面男人?少装可怜,爸死的时候你有来看我们吗?你拿多少钱走?你有管我们死活吗?我弃养?亏你说得出口,你告啊,我会请律师,我宁愿把钱给律师也不会给你一毛钱,我学费你出过吗?我没钱吃饭时,你在哪个男人床上?!你放屁!你不要解释,我不要听,你哭什么哭,被抛弃的是我,是我!拜托你当初弃养我,就放过我,就彻底放弃我,不要再打给我!”

  程少华将手机摔地上,踢它,踩它,发狂践踏,好像那是他痛恨的人,他把所有愤怒痛苦,都发泄在可怜的手机上。

  徐瀞远没见过这么失控崩溃的程少华。

  她心跳很快,她关门,回床上假寐。

  一会儿,程少华在外面平复情绪了,回来,轻轻把门关上,像是怕吵醒她。徐瀞远在黑暗中等着,但他一直没回床上。

  她有些担心,微睁眼偷望他。看见他坐在桌前,双手按着头,驼着背,在黑暗里沉默着。他的背紧绷,似扛着巨大的痛,身子也微微顚抖。他在哭,眼泪从掌心淌落。

  徐瀞远心头酸,紧闭眼,不忍看。她胸口堵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她也好难过,她竟也好想哭。

  小房间,他的悲伤满溢,间接也淹没了她,她眼眶湿透。

  他在那儿悲伤。

  她在一旁也悲伤。

  她想起妹妹,她也好痛,她跟他一样,都是伤心人。

  他是被母亲抛弃。

  而她妹妹死去时,她是抛弃世界。

  她孤独绝望好久好久,她能理解那种恨和痛,那种巨大的无力感,有时你就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接受现实,无计可施,那会逼得人发疯。

  原来他也有绝望崩溃的时候,他也会这样软弱在暗夜里偷哭。然后白日在人前,若无其事,天下无敌的自信表情。

  他越是自信自负,她就越是爱跟他唱反调。她一直表现得不在乎他,好像没有他也无所谓。他对她好,她就算感动,也故意表现冷淡。

  但,这刻,当他弱到躲在暗夜里偷偷哭泣时,她崩溃了,她把脸掩埋进枕头深处,也偷偷哭着。她没办法无视软弱的程少华,她感觉好痛。现在她隐约明白了,他生病时拚命跟她撒娇,幼稚又赖皮,也许是想从她身上,讨到一点,从未在母亲身上讨到的关怀吧……

  可是她只给他冰冷的脸色。

  他也需要被安慰,如同她活不下去时,在黑暗路途中,她不自觉地,也渴望偷来一点温暖,贪他的拥抱,让她撑下去。

  第二天,徐瀞远早早就出门了。

  那时,程少华还睡着,她悄声离开房间,到附近菜市场。她买了鸡腿肉,又买了小电锅,菜刀,砧板。菜市场,小贩正忙着备货,妇人背着幼儿买菜。阿公带着孙子挤进豆浆店吃早餐。热闹的人声,各种食物气味,冒着热腾腾烟雾的煮食大锅。寻常种种,刺激着她。

  她多久没经验到这种平凡的家常时光?正常人的恬淡日子?没有沉痛历史,只是安分守已地买菜煮饭,工作上班,放假玩乐。这样平淡的日子,她竟然都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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