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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在同一刻,杜谨明倒下,躺在跑道上。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他失去意识,坠入黑暗里。这是个炙热的黑洞,他晕眩,听见冷风呼呼的响着,皮肤像被烈火焚烧,他没力气了,很累……

  小树樱气愤的走了几步,想到借他的围巾,一转身。“喂,我的——”

  她呆住,看到他躺在地上,跑过去蹲在他旁边,他昏迷不醒。

  “喂?!喂!”汪树樱拍他脸庞,发现他的脸很烫,他在发烧。“发烧还跑步?不要命了。”

  汪树樱扶他起来,好重,想了想,觉得自己很可笑,把他丢回地上。

  疯了疯了,他这么可恶,我干么还这样?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可是电话通了,她又关掉手机。神经病,发烧而已,叫什么救护车。

  汪树樱瞪着他,他痛苦地紧皱眉头,才几天而已。他瘦了很多,她真是不懂这个男人……

  汪树樱扛他起来,把他沉重的身躯挂在自己身上,慢慢艰难地一步步带他回家。

  搀他走过公园时,杜谨明在她肩头睁开眼,在迷蒙的视线中看见身旁黑暗树木幢幢闪过,闻到她头发散发的熏衣草香。他好喜欢,把脸贴近那股香气,磨蹭柔软的发,感觉舒服多了。

  汪树樱感觉到他依赖着她,把头靠在她脸边,她怔怔地,心情混乱。

  她满腔的怒火呢?跑哪去了?不争气啊,她竟然觉得……有点高兴。唉……

  回到“巧遇”,汪树樱把床打开,将杜谨明拖到床上放。

  他身躯庞大,脚挂在床外了,某个东西从他外套口袋掉出来,是皮夹。皮夹摊开的那一面,汪树樱看见他的身分证。

  明明是他的相片,名字却是“杜谨明”。

  杜谨明?汪树樱捡起皮夹,里面有他的名片。名片没有写他的职称。只是简单的写了旅馆地址跟他的电话——

  精英商旅、杜谨明?

  所以名字也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工作也是吧?

  汪树樱瞪着床上的混蛋。

  好,好极了。全都骗人的是吧?汪树樱抓了桌上的书往他身上扔,又抓了一包餐巾纸砸向他的头,全都是死不了人的惩罚。汪树樱叹息,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唉。皮夹丢一边,深呼吸,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发飙的时候,人命比较重要。她跑去打开音响,让喜爱的歌曲舒缓心情。是说,经过他种种恶意打击后,汪树樱惊讶地发现,是怎样?免疫力增强了喔?现在发现他身分造假她虽然生气,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果然人的脾气是被磨出来的啊。

  汪树樱去仓库把毯子抱出来,将他密密盖上。在他皱眉的额头上放了冰袋,又蹲在床边把他脸庞颈部的汗都擦去,量他的体温,39度。接着她跑去拉开抽屉,找出葡萄糖水,泡好了,喂他喝下去,再喂他喝一大杯水,过程中,他靠在她怀里,任她摆布,毫无反抗,乖得像个婴儿,只是偶尔会皱眉呢喃一下,也听不清楚说什么。

  汪树樱把他放倒,再让他静静躺一会儿,重新量体温,38,8度。嗯,有开始退烧。看样子只要多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呼。”汪树樱微笑,放心了。她蹲在床边,双手捧着脸,打量他——粗犷浓黑眉毛、鼻子高挺,嘴唇……凝视他的嘴唇就想到他热烈的亲吻。

  冷静、冷静!汪树樱拍拍面颊,给自己煮了热呼呼的巧克力,她需要镇定,还迫切地需要一颗聪明的脑子。没错,对付这男人。已经不能用她惯常的思维。现在,她打开本子,把认识这男人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写下来,一条一条的逐项分析研究,试着找出他背后的动机。

  以前,汪树樱跟人往来坦率随兴,脑子虽然有长啦,但懒得用,也不想费心思揣测别人的言行。美其名是单纯,实际上是对那些人没兴趣也不好奇,她在自己的世界自娱自乐,从不觉得有必要费那么大劲去解读或了解他人的言行或心事。如今她有了改变,单纯的汪树樱开始有了复杂的心思,因为认识他之后,他带给她种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这种种因他而来的刺激,让她体会到可以因为某个人而紧张兴奋,又伤心难过,还有那种炙热微痒的陌生情×。“黑先生”让汪树樱的生活和触觉因这些刺激而变得丰富。

  单身又单纯的人生可以很宁静素美,然而因为爱,开始复杂起来的种种经历,却让人拓展出多变的样貌,展现华丽的风情。

  汪树樱看着写下的关于他的种种事件,她怀疑,这世上还有谁,能带给她这么多体验和体会。她应该因为他的欺骗愤慨生气沮丧?可扪心问问自己,她想抽掉这段记忆吗?想删除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吗?不。再选择一次,她还是想体会这些过程——

  很傻吗?

  汪树樱凝视床上的男人,也许很傻,可是他彷佛带有某种神秘的磁力,让她想靠近。这情不自禁的感觉,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

  汪树樱目光闪烁,眼眶忽然湿润,竟然很感动。是呵,爱情。原来爱上人,是这样不由自己,是非难分,又无法以理智逻辑分析的状态啊。现在,看着他平安宁静的睡在她的被褥里,让她照顾着,所有的难堪羞辱愤慨都忘记,她微笑,她此刻唯一的感受是,甜蜜又满足。她感到幸福。

  杜谨明听见某种奇特音乐,像有着明月跟星星的夜空,叮叮咚咚的,类似玩具琴的背景音乐,衬着慵懒的男人嗓音,有气无力的歌音,跟音乐织成梦幻般的氛围,这是教人安心沉溺的暖梦。

  他在梦里微笑,困扰他的头痛不见了,连日的疼痛都远离,紧绷的肌肉全部放松了,他很温暖、很舒服。他缩在被子里,团成舒适的半圆,鼻尖闻到熟悉的温暖气味,是巧克力的甜味。唔——他喜欢。

  有几次他试着睁开眼睛,但晕眩,视线蒙眬。他隐约看见昏黄柔和的灯影中,有个女人蹲在原木桌子前的椅子上,她专注的缝着什么东西,蓬松的黑发挡住她的侧脸,但隐约看见鬈翘的睫毛。一双白皙小手,很可爱地在蓝布堆里忙碌着,她宁静的在缝纫着,宽大的黄色毛线衣,天空蓝的牛仔裤。

  杜谨明微笑,闭上眼睛。他大概知道这是谁了,所以她出现在他梦里面了?好极了,这是个美梦啊。他安心了,如果这是天堂,死亡是幸福的。他很满意,不需要回现实世界,他甘愿长久昏睡下去——

  当杜谨明再醒来时,已是早上七点多。他睁开眼,惊讶自己躺在“巧遇”店里,躺在那些桌椅中间一张折迭床上。他掀被坐起,愣愣看着周遭景象。

  汪树樱站在柜台后的流理台正在忙着煮东西,听见声音,她回头,看见他醒了。

  “睡饱了?会不会饿?”

  他恍惚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把蓬松的鬈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明亮的瓜子脸,大大眼睛精神奕奕地朝他望着。

  杜谨明防备地看着她,她表情平静,她不生气了?好奇怪。

  汪树樱问:“饿不饿啊?烧到脑子都钝了吗?”她笑了。

  看见那么温暖的笑容,他警戒的神经舒缓了。

  他问:“这什么音乐?”在睡眠中他一直听见这首歌。

  “《No-Surprises》,是‘电台司令’的歌。好听吧?烦躁的时候听一听还不赖。”汪树樱端出一锅粥,放床边桌上,桌旁迭着一些蓝色的布。

  杜谨明想起来。“昨晚你在缝东西。”原来是真的看见,不是梦。

  “对啊,打算做个大袋子。”舀了排骨粥,给他。“吃吧。”

  杜谨明接过碗跟汤匙,看着她。“你……不生气了?”

  “很生气,所以在粥里面下毒,怎样?”她笑着,也给自己舀一大碗,拉椅子过来坐下吃。

  他说:“有毒?有毒你还跟着吃?”

  “没听过‘玉石俱焚’这个成语吗?我是玉你是石头,现在我们一起毁灭。”

  他低笑,“听起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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