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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问她:“为什么对我儿子好,是为了让我对你没戒心吗?”

  问她:“为什么阿威病了时,哭那么厉害,好像真的很关心他?你真的在乎吗?”又问她:“我发烧呕吐,你这样照顾我又为什么?讨好我好学到更多农场的事?”

  听他提出无数个为什么,美里张着嘴,答不上来。内心OS全是一个个不,不是故意讨好,不是表演关心,那全是真情流露……但想到这些,心里很慌,听起来这段日子,对他们,她付出太多感情,不像单纯员工,倒像是他们的亲人……

  费美里胀红面孔,一想到做出这些关心举措时,宫蔚南是以什么样的眼光在衡量她,揣想她的动机,她觉得超糗的。大概认为她别有目的吧?这样猜疑做什么呢?突然觉得好累噢!

  表面是她别有目的,动机不纯,然而,他呢?明知她有目的,却假意配合这么久,故意放假消息,更不真诚。真没意思,这些日子的快乐,突然都蒙上阴影。

  美里想着,突然眼眶红了,泪在目眶中打转。

  他骇住,想抹去那眼角的泪滴,但她别过脸去,避开他。

  她颓丧道:“很好,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都半斤八两,一样混蛋。”不欠他了。

  “我……唉……”看见她难过,他心酸,突然很想解释:“农场是我的全部,所以谁想开农场,就是我的敌人,我才……”

  “你放心,我不会开农场,我要回台北了。”

  回台北是什么意思?她要离开?!宫蔚南震住,他看美里疲乏的吁口气,沮丧地刷刷头发。

  “我妈来找我,我要回去了……今天就走,所以……来跟你辞职。”

  什么?宫蔚南被这决定吓得措手不及。瞪着她,脑子一团乱。她的告别,瞬间让他太空虚。他被狠狠吓到,被一股强烈的恐惧逮住,胸口闷得快窒息。

  “为什么……这么突然?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你这么气?”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声音,该死,他好强,不想表露内心的惶恐,可是,望着她,想到以后难再见,那古意的肥皂香,以后也都闻不到了,就觉得血液冻住,慌得不得了。

  她苦笑,看他一眼。“跟你刚刚说的无关,昨晚我已经决定不开农场了,所以才跟你自首的。家里有事要处理,不能留在这里……”

  “处理完再回来。”他立刻说,很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但……好像还是好可怜。

  他急迫的口气,让美里发觉到他对她也不是全没感情的,这使她稍感安慰。她微笑,这就够了吧。从昨晚妈妈告诉她家里的事,心情就一直很差啊!

  她说:“短期内,我都不可能回来了,你最好赶快另外找人。”

  “什么事非回去不可?”

  “……”该怎么说呢?美里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日光将窗玻璃映成银色。蒙蒙的白,好似此刻心情。为什么要离开,心情更不明朗?为什么重重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怀中,是什么很重要的,很汹涌的东西,没来得及送他,传递给他……郁在心里,那沉重的,是什么呢?

  唉,不想了,弄清楚又如何,她现在非走不可了。连梦想都抛弃了,最后根本无能使坏,她还是心软,不忍让妈妈一个人回去。梦想跟亲人,最后,还是不够坚持,牺牲自己。她有点瞧不起自己,永远自私不起,习惯当烂好人。

  美里有些看开了,她是殷实的树,如何当一朵多刺任性的玫瑰?永远当不了,何苦表演?决定顺服母亲的愿望,回去做家人的依靠。

  她回过头,强笑道:“谢谢这些日子的照顾啊……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很怀念这里,这是我出生到现在,最有趣的日子……”

  竟然真的在跟他话别?宫蔚南觉得自己一定疯了,因为他听见自己开始胡说八道:“你走没关系,解说员也不是很必要的职位,只是你走了阿威会难过。”

  “也许难过一阵子,不过小孩都这样,很快会忘记会习惯的。”

  “你房间种那些盆栽呢?我很忙,我可没空帮你照顾。”

  “我知道,我会将它们移到外面草地上,只要有阳光露水,虽然不能像我照顾得那么好,可是应该也活得下来,这不会让你麻烦。”

  “农场有规定,离职要一个月前提出,你这么突然,这个月薪水会被扣,还是……等下个月再走?”

  “没关系,这个月薪水不用给我了,下午我就会收好行李,把房间空出来。对了,我妈在我房里,她在帮我打包东西。”

  “……”然后,他目眶好热,呼吸很痛。想挽留,但连挽留的理由,都来不及好好想,结果只是胡说八道着。

  为什么?她的表情为什么这样哀伤?是什么让她非走不可?害她忧郁?让她连梦想都牺牲?看她忧郁苦恼,他体内有股温热的,久违的情感在沸腾,他激动起来,焦灼地,想给这女人什么,他转身凑近,想给她温情的,大大保护性的拥抱,想让她来依靠……但是,没察觉到他凑身过来,美里在同一时间,翻过身,走下床铺。结果他只揽到,凉凉的早晨空气,听见她说——

  “再见。”她开门离去。

  他呆怔在床上,像被子弹打穿心脏,空荡荡。

  房间下雪吗,为何这么冷?为何白昼膨胀得这样令他难受?这么亮,却觉得坐在暗里?他懒懒倒下,疲惫虚软,竭力回避感情,几时又偷偷渗透到心底?为什么不小心,让柔情密意又缝进肤内?先快乐得很,是啊,总是先快乐得很,然后,人一走,又痛得很。这可憎的感情,最憎是自己太愚蠢,又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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