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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蔓延的情愫,一点一点的泛滥成灾……

  烟儿来!爹有话跟你说。

  哦,爹有什么事啊?

  烟儿,你的资质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抚琴良匠,爹爹有了你,再也不怕后继无人,但这“伽陀罗琴”倘若交给了你,恐怕会引来无端的杀身之祸……“伽陀罗琴”?就是这个一直被你当作宝贝似的琴呀?

  这琴,是个不祥之物,它的来源与造材,都是受过诅咒的,说得可怕些,这琴是有灵魂的。武功上乘的人若懂得琴艺与心法,操弄此琴时两魂合一,心存正念之人可令听闻者动容,继而深陷其中无可自拔;反之,心邪之人若意图不轨,其歹念甚至可造魔音杀人。

  杀人?

  所以,我决定忍痛将琴丢下一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山谷中,让它从此湮灭世间,才不会落入恶人手中。

  嗯,爹爹的决定,烟儿赞成。

  你要记得,往后若有仇家寻上门来,你就告诉他们,琴已经被我丢下山谷了。咳咳!爹这身病痛,恐怕拖不过冬天,但我已经请人到京城去找爹的一位义弟,凭爹和他的交情,我相信他会好好待你的。

  ……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郁还烟蓦地坐直身躯,惊出一身冷汗,喘息地瞪着一室黝暗,惟有窗台边的茶几上有盏微弱烛光。

  是梦吧?她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然而,刚刚的对话却那么真实,恍若爹爹还坐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话。

  思及此,她眼眶兜地一红,总在无人的夜里才流露出自己的无助与脆弱。

  “伽陀罗琴……”唇边逸出这串陌生的字眼。

  她几乎忘记爹爹曾告诉她这事,毕竟当时的她还太小,小到记不住太多太多事情,但这个梦让她想了起来。

  是的,“伽陀罗琴”,爹爹确切的提过这个名字,所以,那把琴就是那三个人的目的吧?

  可她还是不明白,向晶华是谁?是她忘记了,还是爹真的从未提起过?

  锁在眉心里的忧郁,愈积愈深。

  预料之外的下起斜斜细雨。

  天才刚亮,雨就下了,她眼中的忧悒牢牢地攀爬至整张脸,只要脑子里的重担一施压,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灰的雾中看着雨滴飘坠,让一夜未睡好的她,成了半恍惚状态。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正想看她是否起床,却意外地发现她正倚在外头柱子边,神情荏怜的望着雨丝帘幕,可真是连远一点距离的东西都看不到。

  听见时墨的声音,她的思绪却没有回来。

  凝视着她绝艳脱俗的容貌,不禁想起一句古诗“桃花乱落如江雨”,形容的不就是这一种凄艳的美?

  直到他已经走近她的身畔,她才微皱起弯弯黛眉,朱红的粉唇蠕动。

  “时二少?”

  “这儿不是京城,还是改口喊我时公子吧,免得让人听出端倪。”他以淡漠的语气带过。“怎么,昨儿个夜里又没睡好?”

  “……我梦见我爹。”

  “梦见你爹?”

  “就好像旧时记忆重演一般,让我想起了我爹说过的话。”面对着他,两眼格外有神,也不再刻意回开。“我大概知道,那三个人为什么要动手抢我的琴了。”

  “你知道?”

  “因为他们误认为那琴是“伽陀罗琴”。”

  时墨相当诧异的掀眉一顿。“那不是传说中的“魔音琴”

  吗?”

  “魔音琴?”这是它的别称吗?她激动的仰起脸追问:“你先前就听过这琴了?”

  “嗯,传说是一株自开天辟地以来的千万年古桐所砍下来做成的琴,因而汇集了所有天地间的灵气,具有一股魔性,可以操控人的意念。”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十分沉重的凝睇她。“烟儿,如果这传说非假,你爹的话是真,而这琴也确实存在着,那么,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爹早就把这琴给扔进了一处山谷,我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是一架普通的琴。”

  “也就是说,他们若是察觉抢去的不是“伽陀罗琴”,说不定还会回头再来找你。”

  “那怎么办?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

  “这不正好,反正我们也要找他们,等人自动送上门岂不方便得多?省得我们没头没绪也不晓得到哪儿找他们。”“你说得也有道理。”一股歉意涌上心头,她垂下长睫,远去眼中光采。“这事该由我一人来承担,拖累了你,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她的语调轻得不能再轻,话里的涵意却是语重心长。

  时墨不动声色的将她被风拂乱的青丝细发拨到耳际后端。

  她悸动地一颤,喉咙突然一哽,又心虚的吞了回去。

  “你怕我因你而丧命?”

  她轻咬唇瓣。“你是尊贵之身,要是因我而掉了一根寒毛,我都会过意不去的。”

  尽管这个答案依旧令他反感到极点,但他已有些习惯她回答的一贯模式,表现在脸上的不悦也减至最低。

  “我跟你不一样,不管你是尊是卑,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对你不利,我都会挺身而出。”他头一回如此露骨的明示心中想法。

  适才的哽意卷土袭来。“你……”

  “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强逼你的。”俊朗的脸上掠过一道郁霾的黯光,别开脸淡漠的勾起唇角,试图消弭适才的暧昧气氛。“还有,我已经命殷旗找齐了人要移土开棺,不过天候差了些,所以得问问你的意思,看是要缓一缓等雨停,还是继续进行?”

  “就在雨中进行吧,这儿的雨一旦下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停的。”她凭借着旧时记忆道。

  “那好,你回屋里多加件衣服,我拿了伞便过来接你。”

  “嗯。”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她的眼光,开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柔情。

  直到近午,负责殡仪的一批人,才费力将困在泥泞中的棺木搬出凹陷的巢穴,平稳地看放到地面上。

  棺木的外观保持的还算完整,是丁老爷特地花了钱风光下葬的。郁还烟极力忍住泪,激动而握紧的拳头已然泛白。

  在树下烧过冥纸祭拜后,简单仪式完成,众人将棺木移到一处临时搭建好的棚子里,预备开棺挪骨。

  “先别看。”他一手撑着伞,一手不忘要捂她的眼。

  “爹……”松开了紧握的拳,双手颤抖地覆在他的掌背上,胸口一紧,长久以来未曾宣泄的泪,终于冰凉地滴落下来,浸湿他的掌心,也震动了他的心。

  当她扳开他的手,那双水漾澄瞳早已卸下防备,在模糊中扑进他的胸膛里痛哭出声,将九年来曲折坎坷的呜咽,化成一泻无余的飞瀑,纵流横溢的泪水就似溅起的水珠,让他感同身受的如遭雨淋。

  不久,殡仪的人取来薪柴开始焚烧熏烟,火化的过程需要不少时间,雨势却跟着转大。

  然而烟儿的啜泣已渐渐平复,或许是哭得累了,她仍然深埋在他的衣襟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如麝气息,没什么力气,只想倚靠着他,什么都不去细索。

  奇异的是,当火化的仪式完成,雨就突地停了,雾气迷漫周遭,加上焚烧过程的浓烟,这儿像个人间仙境,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

  “成了,我们过去吧。”他低沉的声音提醒了她。

  她脸上的泪已干,只剩淡淡的水痕,双眸的澄澈,增添了几分妩媚。

  到了棚边,殷旗忙得一头土灰,见到他们,赶紧将一个明显被虫蛀烂的小麻袋递上来。

  “郁姑娘,这是在你爹脖子上挂着的,我本以为是护身符,心想拿下来让你留作纪念,没想到是个挺怪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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