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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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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到晚上,客厅里坐着一屋子人,又谈又笑又闹的,现在,晚上来临的时候,客厅里常常只有爸爸妈妈和奶奶,三个老人家面面相对,难免有“养儿女所为何来?” 的感叹。于是,我就想,能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就多待一段时间吧,反正我才二十三岁! 家里真正成了问题人物的是诗尧,自从小双病后,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他绝口不谈婚事,不交女友,落落寡欢,而沉静孤独。每天,他把自己弄得忙碌不堪,公司里各种事情,只要他能做的他都做。剩下来的时间,他又忙于帮小双签合同,卖歌曲。由于歌曲的关系,他必须常常和小双见面。我衔奶奶之命,永远夹在里面当电灯泡。 事实上,我不夹在里面也没关系,因为小双在诗尧面前,总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她沉静高雅,虽然温柔细致,却总带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因而,即使诗尧有千言万语,常常面对着她,却反而化为一片沉默。奶奶和爸爸妈妈,嘴里都不说什么,但是,他们开始真正为诗尧操心和发愁了。妈妈常叹着气说:“难道他真预备这样打光棍打下去了吗?现在这种时代,我又不能和他谈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老观念,当然更不能提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他就是被你们惯坏了,”爸爸说:“从小眼高于顶,什么女孩子都看不中意!” “算了!算了!” 奶奶叫着说,别看奶奶和诗尧间隔了两代,最了解诗尧的还是奶奶。“这孩子心里够苦了,他自个儿熬着,你们就让他去吧!好在这日子总是要过去的,好的、歹的,时间都会把它冲掉的。咱们着急也没用,等着让时间来给他治病吧!” 时间!时间对诗尧似乎是没用的!那晚,诗尧代小双订了一个约会,在一家夜总会里,和唱片公司的经理见面。这家公司,出版了小双许多唱片,在作曲作词方面,都有许多意见要给小双,而且,他们有意和小双签一个“基本作曲家”的长期合同。所以,这次的见面是必须的。当然,那晚我和雨农又是陪客。小双把彬彬交给奶奶,这是她第一次出席这种宴会!永远记得小双那天的打扮,她穿了件黑色小腰的曳地洋装,既简单,又大方,整件黑衣上既无镶滚,也无花样,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人造的珍珠项链,项链很长,一直垂在胸前,黑白相映,就显得特别突出和雅致。 她把长发挽在脑后,梳了一个发髻,露出修长而白皙的颈项,衬托得她那张年轻的脸庞,好雅洁,好高贵,好细致。第一次看到小双这样装饰,一个小妇人!年轻的小妇人!却比少女装束的她,更具有女性的磁力。诗尧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几乎到达一种忘我的境界。那家夜总会的气氛很好,桌上烛光摇曳,屋顶上有许多闪烁的小灯,却隐藏在一层黑色的玻璃底下,一明一灭,闪烁得像满天暗夜中的繁星。舞池里人影幢幢,双双对对,都在“星光下酣舞着。小双沉静的坐着,和那经理谈着音乐,谈着唱片,谈着合同。那经理也恂恂儒雅,没有丝毫市侩气,很快的,他们谈完了他们的公事。那经理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一步。小双立即表示也要回去了。诗尧很快的阻止了她。 “难得出来,你应该多坐一下!” 诗尧说,语气中几乎有点命令的味道。小双看了诗尧一眼,就默默的坐了下去。这时,乐队的钢琴手忽然奏出一段柔美的音符,接着,一位男歌星走上台来,拿着麦克风,他似有意似无意的对我们的桌子微微一弯腰,就唱出了那支“在水一方”。小双呆了,她怔怔的望着诗尧。诗尧站起身来,一脸的郑重,一脸的严肃,一脸的诚挚,他深深的注视她,说:“你知道,小双,我从不跳舞,因为,我的腿有缺陷,使我觉得跳舞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今晚,你愿意帮助我打破这份自卑感吗?” 小双的眼睛雾蒙蒙的,黑幽幽的。对于这样的一份“邀请”,她显然是无法抗拒的,何况在那支“在水一方”的歌声下!她低语了一句:“我也从没跳过舞!” “那么,让我们一起开始这个‘第一次’!” 从不知道诗尧也这样会说话的!我愕然的望着他们,小双已站起身来,和诗尧一起滑进了舞池。我可不能坐在这儿旁观了,一阵心慌意乱的情绪抓住了我,我跳起身来,对雨农说:“我们也跳舞去!” 我和雨农也卷进舞池,我故意拖着雨农舞到诗尧他们的身边,想听听他们谈些什么。可是,到了他们身边,我就更心慌了。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谈!诗尧只是紧紧的、深深的瞅着小双。而小双呢?她回视着他,眼光里含满了无奈的、祈谅的、求恕的意味。是的,他们没有用嘴谈话,他们是用眼睛来谈的!一曲既终,诗尧没有放开小双。那歌星接唱了一支“梦”。 再下来,另一个歌星唱了“云天深处”,又唱了“三个愿望”、“往事”──等歌,居然全是小双的歌曲!我忽然明白过来,诗尧早已刻意安排了这一切!我望着雨农,我们都有点不安了。然后,小双和诗尧退回到桌子前来,小双面颊微红,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动。坐在那儿,她心神不安的猛喝着橘子汁。诗尧却静静的靠在椅子里,静静的燃起一支烟,静静的注视着小双。他那长久而专注的凝视显然使小双更不安了,她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诗尧,用不很稳定的语气说:“我下次要写一支歌,歌名叫‘不认识你多好’!” “很好。” 诗尧定定的望着她。“可以有这样的句子:不认识你多好,既无痛苦也无烦恼!认识了你更好,宁可痛苦与烦恼!” 小双瞪着他,长睫毛扬着,眼睛又是那样雾蒙蒙、黑幽幽的。我心里怦怦乱跳,不行,不行!我这个哥哥又在犯毛病了,在桌子底下,我死命的踢了诗尧一脚。诗尧看了我一眼,低叹了一声,他把眼光转向台上去,脸色变得十分阴沉而落寞。小双也无声的叹息了,也把眼光转到台上去。台上,一个女歌星正在唱着:“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于是,我忍不住,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夜,从夜总会出来,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私下里,我对雨农说:“我有个预感,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 是的,我的预感并没有错误,仅仅隔了两个星期,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惊天动地! 那天晚上,诗尧说是要去看小双,说是有“要事”要和小双商量。我说,不如让我做代言人吧!诗尧却固执的不肯,他阴沉沉的对我说,他保证不犯毛病,保证不出错,保证不说过火的话,保证不和卢友文起争执,也保证心平气和,甚至于:“除了正事以外,我不说话,把自己当哑巴,这样总行了吧?” “你听,”我咬着牙说:“只是想见小双,是不是?什么要事不要事,都是借口,是不是?” “诗卉!” 诗尧恼怒的叫。“我想我有权利见小双,用不着你来批准的!” 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慌忙叫住了他,怕他闯祸,怕他出毛病,那晚,我和雨农陪着他,三个人一起去了小双家。我却怎么样也料不到,防范备至,这一去,仍然引起了一场绝大的暴风雨! 是小双来给我们开的门,看到我们,她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喜悦的光芒,显然,在我们来以前,她是相当寂寞的。她眼底眉梢,浑身上下,都带着寂寞的痕迹。我立刻猜想,卢友文一定不在家!小双把我们延进客厅,她的眼光只和诗尧悄然接触了一下,就很快的掉开了。她让我们在客厅里坐着,给我们倒了茶。然后,她抱出小彬彬来,给我们每一个人看,像在展示一件无价之宝,那五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妈妈了。她眼珠子骨溜骨溜的转着,嘴里咿咿唔晤的,小手小脚,不住舞着着。雨农羡慕得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什么时候,我们也养这样一个娃娃啊?” 我在他胳膊上死命一拧,拧得他直跳起来。我看看屋内,实在按捺不住了,我问:“卢友文不在家吗?” “在。” 意外的,小双说着,对屋里望了一眼。“在睡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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