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壳(47)_琼瑶

四七

　　“那么，可以每天烧焦一壶。”佩青说。

　　在晚餐桌上，佩青忙着照顾那两个小东西，几乎都忘了自己吃，吴妈在一边帮忙，心底涌上一股欣羡，如果这是小姐的孩子呵！饭桌上的空气那么融洽快乐，梦轩带着种酸楚的情绪，看着佩青那样热心的对待孩子们。

　　小枫咽了一口饭，握着筷子，忽然对佩青呆呆的望着，说：“许阿姨，你没有小孩吗？”

　　佩青愣了一下，笑着说：“是的，我没有。你做我的女儿吧，好吗？”

　　“我──”小枫认真的侧着头，想了想，严肃的说：“我不能，我妈妈会伤心的。”

　　佩青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然后她释然的笑笑，挟了一个肉圆放在小枫的碗里，说：“那么，还是做妈妈的乖女儿吧，别让妈妈伤心。”

　　“我不会让妈妈伤心，”小枫的小脸上一本正经：“只有爸爸的小老婆会让妈妈伤心，那是一个坏人！”

　　“当！”的一声，佩青手里的汤匙掉到桌面上，汤泼洒了一桌子，笑容倏然从她唇边隐去，欢乐霎时间遁走得无影无踪。她呆呆的望着小枫，面颊变得和桌上的磁碟一般苍白。吴妈挺直了背脊，正在喂小竹的一匙饭停在半空中。

　　梦轩猛吃了一惊，面色也顿然变白了，放下饭碗，他紧张的喊：“佩青！”

　　佩青没有说什么，推开了面前全然没有动过的饭碗，她颓然的站起身来，一语不发的退进了卧室里。梦轩也推开饭碗，跟着站起来，追进卧室，佩青正愣愣的坐在床沿上，不言也不动，一脸的惨切之色。梦轩的心脏绞痛了，走过去，他把手按在她的肩上，低低的喊：“佩青！佩青！”

　　佩青仍然不动，他蹲在她的面前，握住了她那因激动变得冰冷的手，勉强的想安慰她：“不要为孩子的话难过，佩青！孩子是无心的，他们还完全不懂事！”

　　佩青咬了咬嘴唇，那是她痛苦的时候的老习惯。直视着前面，她幽幽的说：“就因为孩子是无心的，就因为孩子还不懂事，所以，孩子的话也最真实。”

　　“不要，佩青，不要这样想。”梦轩握紧她的手，一时间竟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她，好半天，才凄然的说：“什么叫‘是’？什么叫‘非’？佩青，是非是人为的，是人定的，扪心而论，我们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是吗？”佩青闷闷的反问：“你真觉得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使别人伤心？没有破坏别人美满的家庭？”

　　“哦，佩青！”梦轩痛苦的转开头：“不要作茧自缚，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目前的情况，对你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委屈了。你应该有权利享受爱情，佩青。”

　　“我没有权利。”她低低的说。

　　“你有，”梦轩说：“每个人都有。”

　　“只有一个机会，我们都已经丧失了。”

　　“上帝应该给人弥补错误的第二个机会。”

　　“或者上帝并不那么宽大。”

　　“佩青！”他苦恼的喊：“我不该带孩子们来！”

　　“不，”佩青振作了一下：“你该带他们来，我喜欢他们！”站起身来，她提起精神，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出去吧，别吓着孩子。”

　　重新回到餐厅，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小枫满脸惶恐，本能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吓得呆愣愣的。看到佩青出来，她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许阿姨，你是不是生气了？”

　　“噢，小枫！”佩青低喊：“一点也没有，我刚刚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来，你爱吃什么？我给你拿。吴妈，你给小竹多喝点汤。”

　　这小小的不快彷佛立即过去了，他们又恢复了欢笑和快乐。饭后，佩青和孩子们大讲西游记，听得两个小东西眉飞色舞。接着，他们接待了一位客人──程步云。在馨园，他是仅有的来客。看到满室欢笑和两个孩子，这位老先生有些意外，再看到孩子们和佩青的亲热，程步云就更深的涌上了满怀的感动。

　　重新煮了咖啡，佩青给程步云和梦轩都倒了一杯，带着孩子退到卧室里去玩，因为两个小东西坚持要知道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结果如何。梦轩和程步云谈得很投机，谈了许多问题，许多人生。佩青走出来给孩子倒开水，无意之间，她听到程步云和梦轩的几句对话：“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昨天我在天使咖啡馆里，碰到陶思贤，你猜他和谁在一起？”

　　“谁？”

　　“范伯南。”

　　看到佩青，他们换了话题。陶思贤和范伯南，这是物以类聚。佩青回到卧室里，心中忐忑而惊疑，但她并没有让这件事太困扰自己，她仍然和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夜深了，两个孩子直打哈欠，梦轩要把孩子们送回台北，顺便也送程步云回家。车子开出了车房，佩青站在门口送他们，梦轩说：“别睡，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佩青含笑点头。小枫突然从车门里钻了出来，拉下佩青的身子，在她面颊上重重的吻了一下，用带着睡意的声调说：“再见，许阿姨。”

　　这使佩青大大的感动，小竹已经躺在靠垫上睡着了。目送他们的车子消失，佩青还在门口站了很久。夜露侵衣，风凉如水，她满怀激情，也有满怀凄恻。孩子的一句话，程步云的一句提示，都是晴空里的暗影。隐隐中，她朦胧的感到，属于欢乐的日子可能不太长了。

　　▼第十六章

　　“佩青！”梦轩停好了车子，用钥匙打开了大门，一口气冲进了房间里，扬着声音喊：“佩青！佩青！”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佩青从卧室里迎了出来，带着一脸的惊吓。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佩青微微的抬起眉毛，神色中有着三分喜悦，和七分惊奇。“什么好消息？”

　　“我完成了一项很大的交易，赚了一笔钱。”

　　“哦？”佩青迟疑的看着他，他从没有对她谈过赚钱和交易这种事，她对这事也向来没有兴趣。

　　“这不算什么，但是，因为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可以喘一口气，我把业务交代给张经理他们，已经都安排好了，换言之，我有一个星期的假期。”

　　佩青十分可爱的扬起睫毛，用那对清灵的眸子静静的瞅着他。

　　“懂了吗？佩青？我们有一个星期的假日，记得我说过的，我要和你一起去做一次环岛旅行，现在，我要实践我的诺言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明天？”佩青吸了一口气。

　　“是的，明天！佩青，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旅行，我一直欠你一些什么。”

　　“欠我？”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