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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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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去,”何书桓垂下眼睛说:“大概一两年之内不会回来了,你──”他咽了一口口水:“我猜想,将来一定会有个很好的归宿──”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招待你到我的家里来玩。”我说,声调出乎我意外的平静:“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他微笑了,牵动的嘴角像毕卡索的画,扭曲而僵硬。“我会很高兴的接受你的招待,见你的孩子──和家人。” 我也微笑了。我们在说些什么傻话?多滑稽!多无聊!我尝试着振作起来,严肃的望了望他。 “你大约什么时候走?” “九月,或者十月。” “换言之,是下个月,或再下一个月。” “是的。” “我想,我不会去送你了,”我说:“我预祝你旅途顺利。” 他望着我,一瞬间,他看来激动而惨痛,他握紧我的手,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掉开了头,他松掉我的手,轻声的说了句:“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好吧,”我挺了挺肩膀:“我没有什么再要你帮忙的地方了,谢谢你已经帮过的许多忙,谢谢你给过我的那份真情,并祝福你以后幸福!”我的语气像个演员在念台词。 “我不会忘记你的!”他说,眼眶红了。“我永不会忘记你!”他眨动着充满着泪的眼睛:“假如世界上没有仇恨,没有雪姨和如萍,我们再重新认识,重新恋爱多好!” “会有那一天吗?”我祈望的问。 “或者。”他说。 “有时候,时间会冲淡不快的记忆,会愈合一些伤口,是吗?” “或者。”他说。 我凝视他,凄苦的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迭不太少的钞票,递给我说:“你们会需要用钱──” “不!”我说:“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的负欠,也没有金钱的负欠,我们好好的分手,我不能再接受你的钱!” “你马上要用钱,你父亲一定要送医院──” “这些,我自己会安排的!” “依萍,别固执!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 “请你成全我剩余的自尊心!”我说。 “好吧!”他收回了钱。“假如你有所需要,请给我一个信,我会尽力帮忙,我走之后,你有事也可以到我家里去找我母亲。” “你知道我不会,”我说:“既然分手了,我不会再给你任何麻烦了!” “你还是那么骄傲!”我笑笑,眼睛里凝着泪,他的脸在我的泪光中摇晃,像一个潭水里的影子。 他的手从我的手上落下去了,我们又对视片刻,他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那么,再见!依萍!” “再见了!”我轻声说。 “好好珍重──” “你也一样!” 再看了我一眼,他转过身子走了,我靠在门上目送他。他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看我,我对他挥挥手,于是,他毅然的甩了一下头,挺着胸,大踏步的走出了巷子。 当他的身子完全看不见了,我才回身走进大门,把门关上,我用背靠在门上,泪水立即不受控制的倾泄了下来,点点滴滴,我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天上,隐隐的雷声传了过来,阴霾更重了,大雨即将来临。 我走上榻榻米,妈妈问我:“书桓呢?──” “走了!”我轻声的说。 “怎么不留他吃饭?” “他以后再也不会在我们家吃饭了。” “怎么回事?你们又吵架了?”妈妈盯着我问。 “没有,一点都没有吵!”我走过去,在妈妈面前的榻榻米上坐下来,把头靠在妈妈的膝上。窗外掠过一阵电光,雷声立刻响了。“要下雨了,妈妈。”我静静的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更加不安了。 “这就是人生,不是吗?妈妈?有聚有散,有合有分,有开始就有结束,一切都是合理的。妈妈,别再问了。” “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有点神经病!叫人操透了心,好好的,又闹别扭了,是不是?” 我笑了笑,把头更深的倚在妈妈的衣服里,泪水慢慢的滑下了我的面庞。 窗外一声霹雳,暴风雨终于来临了。我眼泪模糊的望着窗外的风雨,脑中恍恍惚惚的想著书桓、如萍、梦萍、尔豪、尔杰、雪姨、爸爸、妈妈──像五彩的万花筒,变幻莫定,最后却成为一片混沌。 在风雨中昏睡半日一夜,当黎明在我窗前炫耀时,我真想就这样长睡不醒。但是,太多的事需要处理,我勉强的爬起身来,换掉睡衣。机械化的梳洗和吃早饭,蓓蓓在我脚下绕着,我拍拍它,要妈妈好好喂它。这只失去主人的小狗,在无人照料之下,我只得收养了。 回想半年前,我还曾渴望有这样一只小狗,而现在,它真的成为了我的,而是以这种方式成为了我的,望着它那掩映在长毛之下的黑眼珠,我叹息了。 出了家门,太阳很好,湿漉漉的地面迎着阳光闪烁,隔夜的风雨已没有一点痕迹了。 我到了“那边”,阿兰开了门就唠叨:“小姐,我不做了哇!我不会喂老爷吃饭,老爷一直发脾气,好怕人啊!我要回家去了哇!” “好,别吵,晚上我就给你算工钱!”我不耐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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