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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有人帮助她,他们撬开了铁柜,锯断了窗子的防盗铁栅,取走了所有的现款、首饰和金子。你来看!”

  爸爸推开雪姨的房门,我站在门口看了看,房里是一片凌乱,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衣物散了一地,抽屉橱柜也都翻得一塌糊涂,像是经过了一次盗匪的洗劫。看情形,那个姓魏的一定获得了雪姨被拘禁的情报,而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得干干净净。是谁给了他情报?尔豪吗?不可能!尔豪根本不知道魏光雄其人,而且他也不会这样做的。

  看完了雪姨的房间,我跟着爸爸走进爸爸房内。爸爸房里一切都整齐,只是,那个铁柜的门已被撬开,里面各层都已空空如也。我站着,凝视着那个铁柜,一时,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就在昨天,爸爸还曾指着那铁柜,告诉我那里面的钱都将属于我,现在,这儿只有一个空的铁柜了。人生的事情多么滑稽!

  爸爸,他的钱是用什么方式得来的,现在又以同样的方式失去了。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因果报应吗?但是,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对雪姨未免就太客气了。

  我走到铁柜旁边,蹲下去看了看撬坏的锁,这一切,显然是有人带了工具来做的。站起身子,我靠在铁柜上,沉思了一会儿,问:“爸爸,你要不要报警?”

  “报警?”爸爸呆了呆:“警察会把她抓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说:“可能抓得回来,也可能抓不回来,不过,无论如何,警察的力量总比我们大,如果想追回那笔钱,还是报警比不报警好些。就是──报了警,恐怕对爸爸名誉有损,爸爸考虑一下吧。”

  爸爸锁着眉深思了一会儿,毅然的点了一下头:“报警吧!我不能让这一对狗男女逍遥法外。”

  于是,我叫阿兰到派出所去报了案。

  爸爸沉坐在他的安乐椅里,默默的发着呆。他那凌厉的眼睛现在已黯然无光,闭得紧紧的嘴虽然仍可看出他坚毅的个性,但微微下垂的嘴角上却挂着过多的无奈和苍凉。我凝视着他,不敢承认心中所想的,爸爸已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他只是一个孤独、无助而寂寞的老人。在这人生的长途上,他混了那么久,打遍了天下,而今,他却一无所有!卷逃而去的雪姨,被逐出门的尔豪──再包括我这个背叛着他的女儿!爸爸,他实在是个最贫乏、最孤独的人。

  “唉!”爸爸突然的叹了口气,使冥想着的我吓了一跳。他望着我,用手指揉揉额角,近乎凄凉的说:“我一直预备给你们母女一笔钱,我把所有存折提出,想给你作结婚礼物。现在,”他又叹了口气:“什么都完了。我一生打了那么多硬仗,跑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失败过。今天,居然栽在王雪琴这个女人手里!”

  我没有说话,爸爸又说:“你现在拿什么来结婚呢?”

  “爸爸,”我忍不住说:“何书桓要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钱,他们不会在乎我的嫁妆的。”

  “年轻人都不重视金钱,”爸爸冷冷的说:“但是,没有钱,你吃什么呢?”

  这句话才让我面临到真正的问题,假如雪姨真是一扫而空,一毛钱都不留下来,这家庭马上就有断炊的危险。那么,爸爸和如萍的生活怎么办?还有躺在医院里,因大出血而一直无法复元的梦萍,又怎么办?我和妈妈,也要马上发生困难。这些问题都不简单,尽管许多人轻视金钱,认为钱是身外之物,但如果缺少了它,还非立即发生问题不可!

  我皱了皱眉,问:“爸爸,你别的地方还有钱吗?银行里呢?”

  “没有,”爸爸摇摇头:“只有一笔十万元的款子,以三分利放给别人,但不是我经手的,借据也在雪琴那儿,每次利息也都是雪琴去取。”这显然是不易取回来的,放高利本来就靠不住!

  我倚在铁柜上,真的伤起脑筋来,怎么办呢?雪姨是跑了,留下的这个大摊子,如何去善后呢?雪姨,这个狠心而薄情的女人,她做得可真决绝!

  警察来了,开始了一份详细的询问和勘察,他们在室内各处查看,又检查了被锯断的防盗铁栅,询问了雪姨和爸爸的关系,再仔细的盘问阿兰。然后,他们望着我说:“你是──”

  “陆依萍,”我说:“陆振华是我父亲。”

  “哦,”那问话的刑警人员看了看爸爸,又看看我说:“王雪琴是你母亲?”

  “不!”我猛烈的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母亲,是如萍的!”我指着如萍说。

  “那么,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警察指着我和如萍问。

  “不错。”我说。

  “那么,陆小姐,”警察问我:“你昨天夜里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哦,我不住在这里,”我说:“我今天早上才知道这儿失窃的。”

  “那么,”那警员皱着眉说:“你住在哪里?”

  我报出了我的住址。

  “你已经结婚了?”那警员问。

  “谁结婚了?”我没好气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住在这里?你和谁住?”

  “我和我母亲住!”

  “哦,”那警员点点头:“你还有个母亲。”

  我有点啼笑皆非,没有母亲我从哪里来的?那警员显然很有耐心,又继续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不耐烦的说:“这些与失窃案毫无关系,你们该找寻雪姨的下落,拚命问我的事有什么用?”

  “不!”那警员说:“我们办案子,不能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我告诉你,”我说:“我母亲决不会半夜三更来撬开铁栏杆,偷走雪姨母子和钱的!”

  “哦?”那警员抓住了我的话:“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来撬开铁栅,不是王雪琴自己撬的呢?”

  “雪姨不会有这么大力气,也不会有工具!”我说。

  “那么,你断定有个外来的共谋犯。”

  “我猜是这样。”

  “你能供给我们一点线索吗?”那警员锐利的望着我,到这时,我才觉得他十分厉害。

  我看了爸爸一眼,爸爸正紧锁着眉,深沉的注视着我。我心中紊乱得厉害,我要不要把我知道的事说出来?真说出来,会不会对爸爸太难堪?可是,如果我不说,难道就让雪姨挟着巨款和情人逍遥法外吗?我正在犹豫中,爸爸冷冷的开口了:“依萍,你还想为那个贱人保密吗?”

  我甩了甩头,决心说出来。

  “是的,我知道一点点,有个名叫魏光雄的男人,住在中和乡竹林路×巷×号,如果能找到他,我想,就不难找到雪姨了。”

  那警员用一本小册子把资料记了下来,很满意的看看我,微笑着说:“我想,有你提供的这一点线索,破案是不会太困难的。至于这个魏光雄,和王雪琴的关系,你知道吗?”

  “哦,”我咬咬嘴唇:“不清楚,反正是那么回事。不过,如果在那儿找不到雪姨,另外有个地方,也可以查查,中山北路××医院,我有个名叫梦萍的妹妹,正卧病在医院里,或者雪姨会去看她。”

  那警员记了下来,然后又盘诘了许多问题,才带着十分满意的神情走了。

  爸爸在调查的时候始终很沉默,警察走了之后,他说:“雪琴不会去看梦萍!”

  “你怎么知道?”我说。

  “她也没有要如萍,又怎么会要梦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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