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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知我者谓我心伤,不知我者谓我疯狂!”他喃喃的念着,像在背诗。“你说什么?”我不解的问,真怀疑他得了精神分裂症或是初期痴呆症了。“你想,”他好烦恼,好忧郁,好委屈似的说:“当你偷偷的爱上一个女孩子,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你对她表示了你的痴情,她却咬定你爱的是另一个人。你会怎样?除了心伤以外,还能怎样?”

  “哎!”我叹了一口长气,挽紧了他。“不管你是心伤也好,不管你是疯狂也好,楚濂,你却是我生命里唯一关心的男人!”我的眼眶蓦然潮湿了。“别跟我生气,楚濂,我挑剔,我嫉妒,我多心而易怒,只因为……只因为……”我碍口而又哽塞,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他一把揽住了我的肩,揽得很紧很紧,我感觉得到他身体的一阵震颤与痉挛,他的头靠近了我,在我耳边低声的说:“我一生没听过比这句话更动人的话,它使我心跳!”他俯视我的眼睛,面色郑重、诚恳、而真挚。“让我们不要再为绿萍而吵架了吧!因为……因为我也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哦,谁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谁知道爱情里有争执,有吵闹,有勾心斗角,而又有那样多的甜蜜与酸楚?我们肩并着肩,继续漫步在那雨雾中。一任雨丝扑面,一任寒风袭人,我们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只觉得两颗心灵的交会与撞击。那是醉人的,那是迷人的,那是足以让人浑忘了世界、宇宙,与天地万物的。噢,谁能告诉我,爱情是这样的?

  春天来临的时候,陶剑波已经几乎天天出入我家了。他常和楚濂结伴而来,我不知道楚濂是不是对陶剑波暗示过什么,但,陶剑波确实在绿萍身上用尽了工夫。他送成打的玫瑰花给绿萍,他写情书给她,他为她弹吉他,为她唱情歌。绿萍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对陶剑波温和亲切而又若即若离,对楚濂呢,她常常凝视楚濂,似有意又似无意的和他坐在一起,下班前打电话叫他去接她回家……她对他亲密而又保持礼貌。

  我越来越糊涂,不知陶剑波到底有没有打动她,更不知道她对楚濂是否有情?这闷葫芦让我难过透了。母亲呢,她却比我更糊涂,因为,她居然对父亲说:“我看,楚濂和陶剑波都对咱们的绿萍着了迷,本来,我以为绿萍喜欢的是楚濂,现在看看,她对陶剑波也很不错,绿萍这孩子一向深沉,连我这做母亲的都摸不着她的底。将来,真不知道楚濂和陶剑波那一个有福气能追到绿萍呢!”

  似乎没有人是来追我的,似乎得到我的人也没什么福气。我“冷眼旁观”,“冷耳旁听”,父亲接了口:

  “你少为绿萍操心吧,现在的年轻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张。陶家和楚家跟我们都是世交,两家的孩子也都不错,无论绿萍选了谁,我都不反对。”

  “我知道剑波和楚濂都是好孩子!”母亲沉吟的说:“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比较喜欢楚濂,他漂亮,洒脱,功课又好,和绿萍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剑波吗?他太浮躁了一些,只怕配咱们绿萍不上呢!”

  “也别把自己的女儿估价过高呵,”父亲取笑的拍拍母亲的肩。“反正他们都年轻,让他们自己去发展吧!”

  “年轻?”母亲不满的蹙蹙眉。“春节都过了,绿萍已二十三了,也该有个决定了!楚濂那孩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今没个明确的表示,你说他对绿萍没意思吧,他可天天来咱们家。而且,他大学毕业也这么些年了,一直不出国,还不是为了等绿萍。现在绿萍也毕了业,两人就该把婚订了,一起出国留学才对,怎么就这样拖下来了呢?我实在弄不明白!”天!我翻翻白眼,倒抽一口冷气。好了!楚濂的不出国,居然是为了“等绿萍”,天天来我们家,是为了“追绿萍”!看样子,母亲只记得她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儿,就忘了她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儿了!“或者,”父亲轻描淡写的说:“那楚濂并不想出国留学呢!”

  “不想出国?”母亲瞪大了眼睛:“那他将来怎么办?我女儿可是要嫁给博士的!”

  “有一天,博士会车载斗量的被国外送回来,”父亲冷笑的说:“现在,美国已经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了,我们何苦还要把孩子往国外送?一张博士文凭又能值几个钱,眼光放远一点吧,舜涓!”噢!我的父亲!我那亲爱亲爱的父亲!我真想冲过去拥抱他,像孩提时一般缠在他脖子上亲吻他!

  “哦,”母亲受伤似的叫了起来:“绿萍是要留学的,无论如何是要留学的!假若楚濂不求上进,他最好早早的对绿萍放手!”

  “你怎么知道绿萍想留学?”父亲问。

  “我们谈过。”母亲说:“绿萍的功课这么好,她是真正可以学出来的,将来,她说不定能拿诺贝尔奖呢!”

  “可能。”父亲沉思了。“只是,身为女性,往往事业与家庭不能兼顾,她是要事业呢?还是要家庭呢?”

  “她都要!”母亲斩钉断铁的说:“无论如何,我要去和楚濂谈谈,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别问,”父亲淡淡的说:“那个楚濂,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他是个颇有思想和见地的孩子,他一定有他的决定和做法,你如果参与进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是,我不能让他继续耽误绿萍的青春与时间呀!”母亲叫。“楚家也和我谈过,心怡也希望春天里让他们订婚,夏天送他们出国,事不宜迟,我可不愿意陶剑波插进来阻挠这件事!”心怡是楚伯母的名字,那么,楚家也确实打算让他们订婚了!噢,楚濂,楚濂,谁说你生下来就该和绿萍的名字连在一起?噢,楚濂,楚濂,你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绿萍的?我悄悄的离开了我那“偷听”的角落,回到了我的卧室里。望着珠帘外的细雨迷蒙,我倚着窗子,静静伫立,窗外的一株木槿花,枝头正抽出了新绿,盛开的杜鹃,在园内绽放着一片奼紫嫣红。哦,春天,春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楚家希望让他们在春天里订婚,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事不宜迟”,母亲说的。真的,事不宜迟,我还能保有多久我的秘密?走到床边,我拿起我的吉他,轻轻的拨弄着“一帘幽梦”的调子,眼光仍然停驻在窗帘上。哦,我那美丽的美丽的姐姐,你也有一帘幽梦吗?你梦中的男主人又是谁?也是那个和我“共此一帘幽梦”的人?是吗?是吗?是吗?

  ▼8

  晚上,夜深了,我穿上了睡衣,溜进了绿萍的屋里。

  绿萍还没有睡,坐在书桌前面,她在专心的在阅读着一本书,我伸过头去看看,天,全是英文的!我抽了口气,说:

  “这是什么书?”绿萍抬头看看我,微笑着。

  “我在准备考托福。”她静静的说。

  “考托福?!”我愣了愣,在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那么,你是真的准备今年暑假出国吗?”

  “是的。”她毫不犹豫的说,看着我,她那对黑蒙蒙的大眼睛里放着光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紫菱,”她忽然说:“但是你不许告诉别人!”我的心猛的一跳。来了!楚濂,准是关于楚濂的!我的喉头发干,头脑里立即昏昏然起来,我的声音软弱而无力:

  “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

  她离开书桌,坐到我身边来,亲昵的注视着我,压低了声音,带着满脸的喜悦,她轻声说:

  “我可能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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