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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她开始问着自己,一迭连声的问着自己。这问题本身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问话的人,到底要表示什么?然后,另一句话又在她耳边敲响,像黎明的钟声一样敲响:“我要把那个失去的你找回来!我要你知道,那欢笑狂放的你,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

  这句话刚刚消失,另一句又响了:“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接着,是那一吻的炽烈,一吻的缠绵,一吻的细腻,一吻的疯狂的甜蜜……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了。睁大眼睛,她瞪视着那雕像,就像瞪视着她自己,张着嘴,她对着那雕像喃喃自问:“你疯了吗?夏初蕾?你是个白痴啊!”

  是的,你是个白痴呵!他一次又一次的表示,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剖白……你全把它抛于恼后,而断定他给了你一个“安慰奖”?“安慰奖”会使他夜以继日的为你雕像吗?“安慰奖”会使他记得你的神韵风采吗?然后,她又记起他昨天说的话:“走,为你走!留,为你留!”

  她的心狂跳,她的脑子昏沉。她用手猛拍着自己的额头,白痴呵!夏初蕾!疯子呵!夏初蕾!他自始至终在爱你啊!夏初蕾!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拒绝他?因为他是梁致中的哥哥!你真爱梁致中吗?真爱吗?她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记忆,很久以前的第一次,在那青草湖边,她曾为致中献上她的初吻,她至今记得自己那时的情绪;有心跳,没有晕眩,没有轻飘飘,也没有火辣辣,没有一切小说中描写的如痴如狂……她好冷静,冷静的在学习如何接吻,冷静的在猜测他吻过多少女孩子。吻完,她问的话也毫不诗意:“你很老练啊,你第一次接吻是几岁?”

  “十八岁!”

  可恶!这是当时自己的感觉!因此,当他反问自己时,她那么洋洋得意的答了一句谎话:“十四岁!”

  她还记得他听到这三个字后的反应,他装得满不在乎,可是,她知道自己报复过了。

  这是爱情吗?这是一场孩子的游戏呵!始终,她和致中的交往就像一场孩子的游戏!她真爱过致中吗?为什么致文的吻会使她陷入疯狂的燃烧,致中却使她在那儿冷静的分析?她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脑海里,各种回忆纷至沓来;自己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

  “不是哥哥!”致文的声音,在坚定的响着:“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哥哥!”

  是的,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不是哥哥!她脑子里在疯狂的叫喊着。随着这叫喊的音浪,是致文的脸,致文那令人心跳的眼光,致文那低沉热烈的声音:“留我!”

  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拒绝他?白痴呵!你使他认为你心里只有致中!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用致中来伤害他!白痴呵!你心里真的只有致中吗?你不过恨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已!是的,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你,又如何去伤害致文的自尊呢?

  “我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是不能嫁你!因为你是致中的哥哥!”

  白痴!白痴!白痴……她对自己叫了几百句白痴。你知道致中是个沙漠,你却让那海洋空在那儿,完全漠视那海浪的呼唤!白痴!你是一条鲸鱼,一条白痴鲸鱼!白痴鲸鱼就该干渴而死!

  不,为什么要干渴而死?为什么要放弃那手边的幸福?为什么不投进那海洋的怀抱?她默想了几分钟,立即扑向身边的电话机。她心里有几千几万个声音,突然如同排山倒海般对她狂呼;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给他!自尊?去他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一切!自尊!再也不要去顾自尊!

  她把电话线路拨到自己屋里,感谢电话局,有这种避免分机偷听的装置,她不想吵醒熟睡的父母。

  压制住狂跳的心,压制住那奔放着的热情,她拨了梁家的号码。电话铃在响,一响,二响,三响……每一响都是对她的折磨,快啊,致文,接电话啊!

  “喂!”终于,对方有了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睡意的、男性的声音:“那一位?”

  “喂!”她忽然有了怯意,这是谁?致文?还是致中?如果是致中,她要怎么说?

  “喂!”对方似乎倏然清醒了。“是雨婷吗?你真早啊!你不用说话。我告诉你,十分钟以内,我来你家报到,怎样?”

  她的心“咚”的一跳,是致中!那罪该万死的致中!她的直接反应,是想挂断电话。但是,立刻,她的脑筋清醒了。为什庆要挂断它?为什么怕听致中的声音?如果现在她都不敢面对致中,以后呢?于是,她冷冷的开了口:“我不是雨婷,”天知道,雨婷是个什么鬼?“我请致文听电话!”

  “致文?”对方楞了楞。“你是──”他在狐疑。

  “请让致文来听电话好吗?”她正经的说。

  于是,她听到致中在扬着声音喊:“致文!电话!”

  她的心重新跳了起来,她的脸发烧,她整个胸口都热烘烘的了。然后,她终于听到了致文的声音:“那一位?”

  “致文,”她的声音发颤了。“我是初蕾。”

  “哦!”他轻吁了一声,声音疲倦而落寞:“有事吗?我先为──昨天的事道歉……”

  “不要!”她急促的说:“我打电话给你,为了要说三个字,你别打断我的勇气。致文,留下来!”

  对方突然沉默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她大急,他生气了吗?他不懂她的意思吗?他没有听清楚吗?她急急的喊:“致文,致文,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的声音窒息而短促。“你是什么意思?不要开我玩笑,我昨夜一夜没有睡,现在脑筋还有一些糊涂,我好像听到你在说……”

  “留下来!”她接口,有股热浪直冲向眼眶里。他也没睡,他也一夜没睡!“你不可以去美国,你不可以离开,我想了一整夜,你非留下来不可;为我!”

  他再一次窒息。

  “喂,致文?”她喊。

  “你肯当面对我说这句话吗?”他终于问,声音里带着狂喜的震颤。“因为我不太肯相信电话,说不定是窜线,说不定是接线生弄错了对象,说不定……”

  “喂,”她几乎要哭了,原来喜悦也能让人流泪呵。“你马上来,让我当面对你说,我有许许多多话要对你说,说都说不完的话,你马上来!”

  “好!”他说,却并没有挂断电话:“可是……可是……可是……”他结巴着。

  “可是什么?”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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