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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噢,红红绿绿的真好看!”

  “你听得清楚他们唱些什么吗?”

  “听得清呀!”奶奶眉开眼笑的说:“他们唱‘你弄我弄,土沙泥多,泥多搓,揉揉合——’,他们做泥娃娃玩呢!”

  晓霜笑弯了腰,私下对江浩说:“咱们家的奶奶,是个老宝贝!”

  “你是个小宝贝!”他对晓霜说。

  真的,晓霜在家中,不止是个“宝贝”,还是个“女王”。江浩曾经冷眼旁观过,奶奶对晓霜的态度,似乎敬畏更超过了宠爱。晓霜和谁都没大没小,对这位奶奶也没什么敬意。而奶奶呢,彷佛晓霜说的话就是圣旨,她服她,惯她,爱她,为她做一切的事。奶奶不识字,爱吃甜食,爱耍耍小脾气,晓霜眉头一皱,奶奶就乖乖的溜回她自己的屋里去。奶奶常怀念她在台中的老朋友,晓霜也陪她回去,一去就好几天不见踪影。江浩始终不明白,她们的老家既然在台中,为什么要搬到台北来。晓霜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奶奶不回台中的日子,晓霜自由得很,她常常一失踪就好几天,不知道疯到什么地方去了。

  奶奶也不管她,听凭她爱怎样就怎样。江浩总觉得晓霜“自由”得过分,自由得连他这种酷爱“自由”的人都看不顺眼。最初,他对晓霜的“自由”和“行踪”都漠不关心,他知道他们并没有进展到可以彼此干涉“自由”的地步。但是,近来,他却发现,晓霜的“潇洒”和“自由”已严重的刺伤了他,他很难再对她的“行踪”保持冷静的旁观态度了。每当他一想到她不知道正流连在那一个歌台舞榭中,和那一个男孩子在大跳“哈索”,他就浑身的血液都翻滚起来了。他明知这种情绪对自己是个危险的信号,却身不由己的,一步步陷进这种情绪里去了。

  他已经有五天没见到晓霜了。五天前,他和晓霜一起爬上了观音山的山顶,晓霜站在那山头上大唱“我现在要出征”,然后,她就不见了。不知道“出征”到哪儿去了?这是她的老花样,忽隐忽现,忽来忽往,飘忽得就像一缕轻烟,潇洒得就像一片浮云,自由得就像一只飞鸟——飞鸟,他曾听江淮说过,陶丹枫自比为一只大雁——不,晓霜不是大雁,她是只小小的云雀,善鸣,善歌,善舞,善飞翔,善失踪。

  江浩站在院子外面了,隔着那做装饰用的镂花小矮墙,他望着里面,把书本放在墙头上。小雪球正在榕树下打瞌睡,听到江浩的声音,它立即竖起耳朵,回头对江浩喜悦的张望。江浩对它吹了声口哨,它马上就兴奋了,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它对着他大叫着,徒劳的想跳上墙头来。奶奶被这阵骚动所惊动了,她回过头来,瞇着眼睛,视线模糊的想看清来人是谁。“奶奶!”他叫:“是我,我是江浩!”他知道奶奶在这段距离中,根本看不清他。“刚好?”奶奶口齿不清的问:“什么东西刚好?”

  看样子,奶奶的重听已经不可救药了。他大叫着说:“晓霜是不是还在睡?”

  “你来收报费?”奶奶问。

  江浩摇了摇头,抱起墙头的书本,他绕到院子的大门口,从上面伸手进去,打开了门栓,他走进去。立刻,小雪球疯狂的摇着尾巴,疯狂的扑向了他,疯狂的叫着嚷着,往他身上跳着。他俯身抱起了小雪球,那小家伙立即又舔他的鼻子,又舔他的下巴,又舔他的面颊,又舔他的耳朵——闹得他一个手忙脚乱。他抱着雪球,走到奶奶面面,奶奶定睛一看,这才弄清楚了。“是江浩啊?”她说:“你就说是江浩得了,怎么冒充收报费的呢?欺侮我听不见看不清,你们这些孩子,没一个好东西!”

  “我什么时候冒充收报费的?”江浩啼笑皆非。“我问晓霜是不是还在睡?”

  “是呀!”老太太急忙点头。“是缺水呀!缺了好几天了,今天才来,你看,我把衣裳都集在一天洗!”

  江浩把嘴巴凑在奶奶耳朵上,大吼了一句:“我来找晓霜!”奶奶被他吓了一大跳,一面避开身子,一面忙不迭的用手拍着耳朵,说:“找晓霜就找晓霜,干嘛这样吓唬人哩!你以为我听不见吗?吼得我耳朵都聋了。”

  “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江浩忍耐的说:“晓霜在什么地方?”

  “晓霜呀?”奶奶惊愕的:“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和我在一起?”江浩怔了怔。“谁说的?我好几天都没见着她了。”

  “不和你在一起,就是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奶奶轻描淡写的说,满不在乎的,又去晾她的衣服。

  江浩烦躁起来了。“奶奶!”他吼着:“晓霜几天没有回家了?”

  “回家?”奶奶把衣服在绳子上拉开,用夹子夹着。“她就是不喜欢回家,一定又住到她台北的朋友家去了。”

  “台北的朋友?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什么烂的铝的?这夹子是新的,用塑料做的,不会烂,也不会生锈。”

  “奶奶!”他喊。“啊?”老太太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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