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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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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没看到吗?他回来又走了,我还听到你们小葆喊爸爸呢!” 对了,小葆是叫过爸爸的,但他回来为什么又悄悄走掉? 猛然间,她放下衣服,冲进了房里,急急的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刚刚拿回来的抄写的钱已空无所有了。只在放钱的地方,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潦草的写着:“美珩:原谅我,我必须扳本。” 扳本?扳本!她把抽屉砰的关上,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想大哭大叫大骂,却只是颤抖着嘴唇,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 逐渐的,颤抖从嘴唇一直扩展到四肢,将近一个月的熬夜抄写全完蛋了!未来的日子怎么过?小葆的猪肝呢?营养呢?孩子靠什么成长?她握紧了拳,自己的指甲陷进了手心,她不觉得痛,牙齿咬破了嘴唇,也不觉得痛,她只有心在绞痛,绞痛得她什么其他的感觉都没有。 “葆如,你还算个人吗?你还是个男子汉吗?是女人赖以生存的大丈夫吗?”凄苦,悲痛,和愤怒中,这几句话从她齿缝中进了出来,她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朱太太!朱太太!”门外,刘太太一阵急喊:“看你们小葆在做什么哟!”美珩三步两步的冲到门口,一眼看到小葆正把她刚洗好还没晒的那些放在盆里的衣服,都倒翻在地下,还拖着湿衣服像拉车似的在地上拖。 她冲上前去,一把捉住了小葆,劈头劈脸的一阵乱打,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美珩如同没有听见,发狂似的打下去,打得又重又急,孩子惨叫不停。刘太太看不过去了,嚷着说:“朱太太,你是怎么了呀?他小孩子懂什么呢?他才多大一点呀!” 美珩住了手,不住的喘着气,瞪视着小葆,孩子受了惊吓,又痛,又怕,小脸被打得通红,全是隆起的手指印,仍然噎着气在哭。美珩抱起了孩子,抱进了室内放在床上,审视着他脸上的伤痕,猛的揽紧了孩子,“哇”的一声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葆,你怎么要来到这世界上呢?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呢?小葆,我不是要打你,我要打的是你父亲呀!” 经过一番长久的挣扎,美珩知道她不能再妥协下去了。 “赌”已经把葆如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所不认识的陌生人,她有什么义务该为这个陌生人吃苦受罪呢? 当她蹲在地上收拾衣箱的时候,她就一直用这种思想来武装着自己脆弱的感情。小葆在箱子旁边爬着玩,不时把她已收拾好的衣服又从箱子里拉出来,她耐心的把衣服从孩子手里骗出来,慢慢的迭,细细的迭,小小心心的放进皮箱,好像她在做一件很艺术化的工作。衣服并不多,但她足足收拾了两小时,还没有收拾到一半。然后,一件墨绿色的长大衣一下子把她拉回到过去,抚摸着那件大衣,她又心神不属了。 那是结婚第一年的冬天,他想给她买件大衣,她也想给他买件大衣,但是决没有经济能力买两件。她记得他们曾经怎么样争吵过,那种亲密的争吵,那种善意的争吵,各为了对方的利益而争执。最后,由于无法协议,只得干脆谁也不买,那笔买大衣的钱被存进了银行。 可是,当他一天下班回来,他给了她这件大衣,他用掉了银行存款,还包括那年的年终奖金!她责备他买得太贵了,但,他笑着拥着她说:“看你穿得漂漂亮亮,就是我的愉快。” 如今,他不再管她穿什么衣服了,许久以来,他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抚摸着这件大衣上长长的茸毛,她感到眼角湿润,心旌摇荡。小葆把箱内的衣服又都拉了出来,散了一地,她挥去了睫毛上的泪珠,再重新收集那些衣服,但她折迭得更慢更慢了。 门突然开了,葆如出现在门口。正和每次赌博回来之后的面容一样:憔悴,灰白,疲倦而沮丧。眼神是失神的,仓皇的和懊恼的。如果赌博之后是如此的痛苦,她实在奇怪他为什么仍然沉迷于赌?她望着他,心底冒出的又是那种复杂的情绪,愤怒,怨恨,悲痛,和着怜悯及痛心。葆如看到她和衣箱,一剎那间,他的嘴唇惨白如死,他冲到她面前,跪下去,抓住了她的手:“美珩!不要!美珩!”他哀求的凝视着她。 “我已经无法忍耐了。”美珩竭力使自己的声调僵硬,但在僵硬的语音中,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最后一次,美珩,你原谅我这最后一次!” “我已原谅了你无数的最后一次了!” “这次是真正的最后一次,我向你发誓!” “我能相信你的誓言吗?”美珩咬着牙说,把衣服往箱子里堆。葆如抓紧她的手,从箱子里又把衣服拿出来。 “请你,美珩,那么多次你都原谅了,你就再原谅一次,就这一次!” “这一次之后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之后还有再下一次!葆如!我不能!这最后一次不知道要最后到何时为止?你置我们母子生活于不顾也算了,你还偷走我抄写的钱,偷走小葆买食物的钱,你根本就没有人心!” “我知道我错了,只请你原谅这一次!” “不行!”她坚决的说:“我一定要走了,与其三个人一起毁灭,不如让你一个人毁灭!” “美珩,美珩,美珩。”软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请看在我们四年生活的份上,请看在我们共同建立这个小家庭的份上,请看在我们相恋相依的岁月份上,请看在我们的孩子份上……” “孩子!”她爆发的大喊:“你心目里何尝有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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